第二十七章(第5/6页)

倘若放在一年前,苗彻是要去庙里烧香还愿的,现在情形似乎不同。跟玛丽聊QQ时,苗彻说了这事。玛丽打个大大的惊叹号:“这下你开心了!”苗彻不表态,问她怎么看。玛丽说:“迟早的事。”这话又是出乎意料了。也不好意思细问,以免显得太迟钝,便一直沉默。对着女儿也是如此。倒谈不上支持还是反对,主要是没回过神来,只能装酷,仿佛莫测高深。苗彻想,这是个看不懂的世界,一个个泥鳅似的难以捉摸——其实也对,连赵辉都会变成那样,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总而言之,不查也罢。”

苗彻不看陶无忌,把话说得飞快。盼他别问,又盼他问个明白,心里有些窝塞。半晌,问他要不要再加点儿咖啡。陶无忌说不用。“一杯就够了,喝多了胃疼。”看出苗彻心里有事,陶无忌停顿一下,“——苗处,我记得您跟我说过,先进您当,黑锅我背。现在反过来了,我在审计部好好的,您倒是降了职。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要真没良心,拿着您教我的东西眼开眼闭左右逢源,也不是做不到。问题是,过不了自己这关。我的优点缺点您都知道。您也别怕我吃亏,我虽然年轻,但一点儿也不娇气,脸皮厚心肠硬,您绝对放心。”

“我没啥不放心的。”苗彻丢下一句。那话在嘴里打转半天,终是说不出来。苗彻装作无意间问起:“跟晓慧好吗?”陶无忌说:“蛮好。”苗彻朝他看,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在这孩子面前竟从未如此局促过。“——有事打我电话。”最后这句,竟也是极官方的。

陶无忌到青浦的第二周,胡悦也来了,说有个孤儿院的朋友过生日:“到早了,抽空陪你吃个午餐。”吃饭时,陶无忌见她手边一个精致的手袋,问是不是生日礼物。胡悦便拿出来,打开,一副金色袖钉。陶无忌啧啧道:“原来是男性朋友——会戴这么时髦的袖钉,人肯定很帅。”胡悦笑了笑:“其实是个秃子。乡下人,没什么品位,恨不得打一副纯金的给他才好。”

青浦之行比想象的要复杂一些。倒并非审计上的事,主要是坏了一笔五亿元的基金,到期兑付不出,客户冲到支行理论,闹得很凶。审计组在楼上,听楼下乱得跟菜场似的,高音喇叭循环喊着:“抢钱啦!杀人啦!救命啦!”声嘶力竭,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几个女同志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郭处叮嘱她们:“管好自己。现在不好好查案,坏账在你们手里漏掉,过几年人家闹起来,只有哭的份儿了。”大实话,也有威慑力。再过一阵,便有知情的人打听出来,那案子是两年前的,算起来似乎与死去的戴副总也有关。众人更是不敢再提。关于戴副总的事,至今仍是个谜。传闻倒有各种说法,为名、为利、为女人,无非是那些老套路,竟从未坐实过。连具体涉及哪几桩案子,也只有极少数核心人物才知道,其余俱是编故事,比说书的还精彩。

青浦支行有些狼狈。审计组是钦差大臣,眼皮底下出这岔子,虽说是过去的案子,终归难看。行长姓张,四十多岁,当了六七年副职,上个月刚刚转正,跟郭处有点儿交情,吃饭时便凑上来聊天,东一句,西一句,其实是探口风。陶无忌也在边上,郭处给两人介绍:“张总。陶无忌。”那人打个哈哈:“我算什么总啊——”朝陶无忌看一眼,笑笑,“久仰大名。”陶无忌觉得这笑容有些暧昧,记不清几时与他有过交道,嘴上客气道:“张总。”

晚上,支行邀审计组去青浦当地的剧场看文艺演出。区文工团的班底,热闹为主,档次一般,联欢会性质。陶无忌本来跟一个同事坐一起,那人看了半场,有事先走了。过了片刻,旁边又坐下一人。看去,竟是张行长,白天穿的是工作服,晚上换了套浅咖色西装,粉色衬衫配格子领带,皮鞋锃亮,还喷了香水。陶无忌隐约听人提过,张总平常注重生活品质,穿衣着装比较考究。“草台班子,入不了市区来的同志的法眼。”他眼望前方,陶无忌怔了几秒才明白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只好客气道:“我是小地方人,到大上海来,看什么都是好的。”半是调侃半是自嘲。“我知道,你是山东人,”他道,“财大毕业。你们这届分到S行的不少。”陶无忌道:“也不算多,加上我四个。”他嗯了一声:“都是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