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6/6页)
“少提孩子!你们再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我就跟你们拼命!”苏见仁激动起来。
赵辉摇了摇头,往他杯子里加了些茶。
“拼命有用吗?你为了争一口气,不管儿子死活,他要真有什么不测,你再来找我拼命,有用吗?你自己也吃过薛致远的苦头,该晓得,这圈子的水有多深,人心有多狠。”赵辉说到这里,想起吴显龙那句“你若实在搞不定,还是我来,人家喜欢寻死,能有什么办法”,心头一紧,语速陡地放缓,语气也变得柔和,“——老苏,你不是没有路走。把家元交给我,我替他牵线搭桥,当自己儿子一样栽培。我们都老了,自己苦一点儿委屈一点儿又算什么?孩子才是我们的未来。你要是答应,我保证把你丢的面子加里子,让你儿子统统给你找回来。要是不答应也没关系,你就继续,我的车子在楼下,轮胎刚换过,你再拿碎玻璃去扎好了。”
晚上十一点整。苏见仁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隐去,有气无力的。刚才临出门前,他丢下一句:“我知道,造星你最拿手。”说的应该是陶无忌,赵辉揣摩他的口气,该是妥协了。玩笑开得不伦不类,是自己找台阶下。孩子是软肋,轮到谁都一样。他竟还问赵辉讨了一幅东东的画:“我认识一个中央美院的教授,拿去给他看看。”铁板着脸,说讨好的话。赵辉比他还要难受,手心里全是汗。苏见仁只当他笃定,其实不是。原先想好的话,被这人一条条顶回去。李莹也没用。只能见招拆招。也是以毒攻毒,把他贬到低得不能再低,再拿儿子吊他的劲道。这么先抑后扬,比好好劝他更奏效。赵辉长长叹了口气,踱到窗边,瞥见苏见仁缓缓向路边走去。苏公子到底是上了年纪,白天有锦衣华服在身,再油头粉面地讨嫌,精神气还是在的;晚上便不同,黑夜把线条描得深了,轮廓凸显出来,无所遁形,老头子就是老头子。再跩,再折腾,再气不顺,终究是个老头子,黑幕中,颓唐得可怖。赵辉猜想自己也该是如此。还有铁窗里的薛致远,和此刻多半对着手机在纠结的苗彻。便是旁人看来,再轰轰烈烈,自己心里明白,不过热闹一时罢了。各有各的窝塞,藏在皮肉下,像黄梅天蚀骨的湿毒,外面看不出,要拿陈年的艾条在火上烤了,来来回回,彻头彻尾地炙出。却也伤元气的。年龄是硬伤,再怎样都是禁不起。赵辉心里又叹口气,竟没有半分侥幸逃过的欣喜。情绪像这无边无际的夜,一点儿一点儿,悄然弥散开,渗入每处肌理。
嘎!
一道尖厉的刹车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要撕破耳膜,将什么东西剥拉开。
赵辉惊呆了,瞥见苏见仁的身子被撞得飞起,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线,回到地面。砰!那瞬,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死一般寂静。隔着玻璃,光线界于明暗之间,既能望见对面,亦能照见自己。那张脸掩映在大厦间,忽隐忽现,看不清表情。赵辉怔在那里,手脚都是僵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此刻不远处的陆家嘴绿地,灰黑得空空洞洞。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辉走上一步,恍恍惚惚地,拿头去撞玻璃,咚!咚!嘴角竟还带着笑,先是哑笑,到后来都笑出声了,连带着眼泪也一并下来。猛地一拉百叶窗,将自己遮个密密实实。——这个无法形容的男人,竟是可笑到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