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6页)
“吃午饭那阵,我是不是挺幼稚?”晚上上课时,程家元扭扭捏捏地问胡悦。胡悦回答:“不止你,那位陶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程家元做自我批评:“其实没意思,男人打嘴仗,无聊得很。”胡悦心里暗笑,想你倒也知道:“我要是你,要么当他不存在,要么就继续跟他做朋友。”停了停,以为程家元会问为什么,谁知他竟沉默不语,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我有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她成绩没我好,我读重点高中,她读普通高中。高考填志愿时,她劝我陪她填同一个学校,一所外地的二本。我拒绝了。她偷偷把我的志愿撕掉。当然这没用,我还是考上了财大。她最后连那所二本也没考上,只进了一个大专。也许你觉得我们会闹翻,可没有,我们还是朋友。只有在孤儿院待过的人,才会了解,‘朋友’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太了解对方了。因为了解,所以不管对方做错什么,都会原谅对方。”说到这里,胡悦停顿一下,以凸显气氛。神情是恰到好处地略带感动。主题很鲜明,“朋友宜结不宜解”,故事稍有些偏,甚至是不伦不类,其实完全可以想个更贴切的例子。程家元被绕得有些蒙,怔怔地朝她看:“你们那是闺密,我和他不搭界的。他脑子好,可能了解我,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也谈不上原谅不原谅。”胡悦道:“陶无忌不是坏人。”程家元悻悻的,赌气道:“我是坏人——”胡悦一笑:“你要是坏人,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是说他前阵子替白珏补台的事。白珏做错一张单子,存款做成取款,一来一去就是几十万。问题倒是不大,只要赶在当天清账前找到客人,补个手续就行。偏偏那客人去了苏州办事,哪里肯再跑一趟?程家元听说,亲自拿单子开车过去,要了那客人的签名,再赶回来,来回三个多小时,总算在清账前把事情搞定,没惊动领导。白珏吓出一身冷汗,照例又邀程家元上二十三楼喝咖啡。一人一杯拿铁。“其实你们这一届小朋友,人都不坏。”白老师难得把话说得温情脉脉,意思又清楚。后来胡悦问程家元:“为什么帮她?”程家元回答得也爽快:“她是你师傅,脑子又搭进搭出,万一出事,难保不牵连到你。”胡悦沉默片刻:“——好心有好报。”
不久程家元被调到业务部。苏见仁终究是看不过去,倘若身份不公开也就罢了,现在全世界都晓得这人是他苏见仁的儿子,总不成老子灰溜溜地走,儿子僵死在前台。便是争口气,也要让这小子往上挪一挪。以前那些不常来往的父辈朋友,叔叔伯伯,厚着脸皮电话打一圈,好在事情也不难,又不是提拔干部,无非换个岗位。程家元得到通知,还不领情:“谁让你多此一举了?”苏见仁不同他废话:“让你去你就去,你做一辈子前台倒没什么,你爷爷的棺材板只怕要按不住——”程家元到业务部,师傅还是老马。“又回来啦?”老马见到他,心里叫苦,嘴上比过去客气些。前任顶头上司的儿子,再怎样总要留些余地。又想,业务部是出了名的跳板,这小子背景不简单,虽说起跑腔调有些难看,但保不准踏板时发力准,跳得恰到好处。不是都说傻子才能当领导吗?将来的情形还真是吃不准。老马私底下与老关聊天,扳着手指算退休的日子。老关上周刚置换了套新房,地段不算好,中环与外环之间,联排别墅,一千三百万。上下班远了些,但只要路不堵,开车也就多个十几分钟。况且退休也是眼前的事了,市区那块早晚要退出来,空气差交通堵,哪比得上郊区惬意?周边超市、医院都不缺,小区里连游泳池和网球场都有,物业好,绿化也好,顶适合养老。老马觉得老关做得太明显了,虽说是置换,到底还得再贴个四五百万,“不打自招了”。
老关表示,到这步,也无所谓了:“怕也是做,不怕也是做。听天由命。”赵辉前几日又拿了份贷款申请过来:“拜托两位,多多费心。”赵总就是赵总,话说得客气,条件也开得到位,特别提了最近职称评定的事。“科升处”是个坎儿,关、马两人科级当了快二十年,早就不抱希望,被赵辉三句两句又勾出念想来。“包票不敢打,但一定尽力。”领导话说到这份儿上,两人于情于理都不好推辞。上次那份贷款报告,两人花了不少功夫,改头换面是免不了的,还不能只是表面文章,先不说授信审批部那些人,便是自己这头,被处长驳回来也是分分秒秒的事。亏得金额不大,两三千万,赵辉应该也是先试个水。这次一下子提到两亿。老马是有些抖豁了,老关却说:“做就做吧,做还能撑一阵,不做马上就是个死。”又道,“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老马知道他什么意思。贷款报告完成后,便交给程家元,经办人统统签他的名字。白纸黑字,不动声色的。用老关的话说,这还不是一般的替死鬼,银监会前老总的孙子,又是赵辉老同学的儿子,便是左右一个死,钛合金的盾牌,航空材质级别,拉到胸前也能多顶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