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6页)
赵辉去医院看他。两人既是同事,也是同窗,见床上那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神情委顿,赵辉又好气又好笑,安慰了几句,叮嘱他好好休息。苏见仁闭目不语,生自己的闷气。这种事还不好叫屈,自己都觉得坍台,又是心有余悸,想不到薛致远竟会下此毒手。赵辉与他是一样的想法,便是天大的仇,同学一场,也万万不至于此,不禁暗自叹息。
正说话间,周琳手捧鲜花,出现在病房前。苏见仁呀的一声,激动得便要坐起来,被赵辉按下:“老实点儿,护士说你不能动——”周琳瞥见赵辉,淡淡地打个招呼,远不及之前的热情。赵辉只当没察觉,敷衍几句,便离开了,走到楼下,才发现车钥匙没拿,又折回去,在病房门口听见周琳的声音:“你是整他还是整我?”苏见仁讨好的口气:“我怎么会整你?那天我喝醉了。”周琳嘿的一声:“我只听说法律规定神经病犯法不坐牢,不知道原来喝醉了也行。”苏见仁忍不住道:“现在是谁犯法——?”觉得不妥,又把声音压低了,“小姐,你搞清楚,是他把我打成这样,我是受害者啊!”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赵辉在门外听了直摇头,想这男人也实在窝囊。
“你活该!”周琳毫不留情,“你明晓得我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那封信真的捅上去了,他倒霉,我也跟着倒霉。业绩虚报、财务报表做假、贿赂管理人员——这些事情我一桩也逃不脱,统统兜进。判三五年那是小意思,弄不好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到时候你两手一摊,‘我喝醉了呀’,然后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是吧?”
苏见仁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我——”
“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周琳冷冷地说下去,“头脑简单,做事不考虑后果,不负责任,也负不起责任。偏偏自我感觉还特别好,稍微受点儿委屈就觉得不得了。说得好听点儿,叫孩子气;说得不好听,就是任性、自私、为所欲为——”
赵辉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刻薄的话。未及反应,周琳已开门出来,脸上兀自怒气冲冲。两人打个照面,赵辉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她也不客气,看也不看,二话不说便走了过去,高跟鞋在地面上踩出清脆的叮叮声。赵辉一怔之下,又有些好笑,想你也晓得要判十年二十年,搞得倒像别人做错事似的。他走进去,见苏见仁躺在那里,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我刚才录音了,”赵辉道,“帮你送到公安局,这次肯定不落空。”
“少笑话我。”他动也不动。
“她来医院干吗?”赵辉不明白,“就为了骂人?”
“不能怪她。她吓坏了。”
“你没救了,”赵辉摇头叹息,“看样子要再挨一顿打,才能清醒。”
赵辉到了楼下,又碰见周琳。其实也不能叫碰见——她应该是在等他,站在大门口,似笑非笑:“赵总是要去公安局吗?”她朝他看。他只好装傻。一人偷听一次,扯平了。“回家。”他脚下不停,有些担心,怕她又要蹭车。
“方便搭个车吗?”果然不出所料。
“地铁站行吗?我还有事。”赵辉讨价还价。
“1号线。谢谢。”
车上,她问赵辉:“您跟苏见仁的关系好吗?”赵辉说:“一般。”她不客气地道:“这人脑子缺根筋,您说是不是?”赵辉不吭声。与她的关系没好到可以在背后数落老同学的地步。赵辉瞥见她从包里拿出粉盒,对着遮光板上的小镜子补妆。只看一眼,目光便移开。李莹很少化妆,偶尔出去应酬,才涂个口红什么的。有次他送了她一盒粉饼,直到人不在了,还没用完。李莹也很少买衣服。有时赵辉劝她买些衣饰,她总是回答,底子好,不用打扮也漂亮,反问他,“清水出芙蓉”晓得吗?及至两个孩子出生,更是没心思了。三十多岁,便有了白头发。女人到底是要靠保养的,也与心情、境况有关。班上一些长相平平的女生,渐渐地,倒是有些韵味了,唯独她一天天衰老下去。赵辉看在眼里,想着等哪天形势好些,要好好给她打扮一下,名牌衣服名牌皮包,还有太太口服液什么的,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赵辉想到这,心头一阵酸楚,佯装打个哈欠,掩饰微红的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