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2/3页)
他不敢入内,又不忍离去,只在清凉夜风中徐徐徘徊,心头浮尘不定,晦暗不明。
直到听见戌时击柝,遥遥见集英殿中走出一行人,月光下看得清楚,是提前离席的太后与皇上。
李遂在集英殿前向照微行礼作别,随宫人回福宁宫休息。待他走远,照微没急着回坤明宫,一眼望见集英殿对面楼阁,说那是赏月的好去处,要前去逛逛。
说笑声渐行渐近,从她散漫悠长的音色里,听得出她今夜醉得痛快,评论起今夜参宴的大臣,愈发刻薄不饶人。
“……那礼部尚书又矮又胖,像个蹴鞠球,户部尚书又高又瘦,像根老竹竿,这两人作诗写出来的字皆如其人,一个如石压□□,一个如树梢挂蛇,哈哈哈……”
祁令瞻站在二层楼阑干处听着,闻此言也不免笑了笑。
她的声音愈发近了,就在垂目可及的楼下。她令随行的宫人止步,只带着锦春、锦秋二人缓步登楼。
锦秋问她:“那方才众人所作诗词里,娘娘最中意哪一首?”
照微沉吟片刻,念道:“断云流月神仙处,杯倾客阑归去时。”
锦秋笑道:“果然是薛翰林的诗,竟能教娘娘记住了!”
锦春从旁说:“薛翰林的字也好,不胖不瘦,铁画银钩,便是不识字的人瞧了,也觉得赏心悦目。”
照微点头,曼声道:“是好。”
锦秋说:“说起字好,我倒觉得参知大人的字更好看,温雅整齐,珠圆玉润,使人一见如春风扑面,愿展卷细读。”
说罢转向照微,“请娘娘评判,当朝两位青年才俊,哪位的字更合娘娘心意?”
照微的脚步在阑干上停住了,许久不言,似在思索这个问题。
隐在二楼的祁令瞻也屏息凝神,等着听她的答案,覆着鸦色手衣的长指握在阑干上,青筋与骨节缓缓突起。
果然听见她说:“我更喜欢薛序邻的字。”
“薛卿练过飞白体,有飞白体‘势若飞举’的风采,又杂学颜真卿之筋、柳宗元之骨,自称一派苍劲险峭。而兄长的字受腕伤所限,论字迹工丽、意境从容,满朝文人少有能出其右者,可惜……”
锦春锦秋异口同声追问道:“可惜什么?”
照微叹息道:“可惜我朝人人怀柔,缺的不是雅致,而是意气。薛卿敢于以战止战的意气更难得。”
她想起薛序邻的临水亭奏对。
她承认,一开始大张旗鼓地赏他财物,的确是为了离间他与姚党的关系,可是后来,随着对薛序邻了解的加深,照微倒真想将他拉拢为己用,以填补与祁令瞻骤然离心后的空白。
思及此,她下结论道:“字如其人。”
锦春锦秋闻言相视而笑。
她们主仆私下轻规矩,今日又喝了酒,愈发放肆胆大起来。
锦春笑道:“这么说,薛翰林在娘娘心目中的地位,简直要超过参知大人——”
一言未毕,脚下已踏上二楼,转身往前处一瞥,忽见一人立在阑干头,身上穿着那件她从尚服局讨来的缁色宽袖襕衫。
襕衫迎风,蝉冠压额,眉眼清寒冷寂,凛凛如秋霜。
锦春心中“咯噔”一声:“参知大人……”
此时照微也瞧见了他,两人四目相对,祁令瞻看见她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最终归于平静。
他阖目,仿佛听见心头闷响,心跳声似破城锤在冲撞,令他刻意包裹在心室外那些坚固的、迟钝的、麻木的砖石纷纷碎落,露出其间不堪一击的血肉。
真是可笑啊,祁令瞻心中自嘲,枉他从前大言不惭,说不怕她误会,也不怕她记恨。如今只是听见了“更喜欢”这三个字,就足以令他惊惶乱神,手足无措。
多么轻描淡写,又多么……残忍。
长久的沉默后,终是照微打破了这尴尬的场面。
她让锦春锦秋去楼下待命,态度平和地问他:“兄长怎么还没回去?”
祁令瞻睁眼望向她,说道:“永平侯府如今只是一座空宅,我该回哪里去?”
“可巧,”照微轻轻一笑,像涟漪浮在水面上,倏然间又消失不见,“宫里也是同样空荡荡。”
祁令瞻说:“那臣恭喜娘娘觅得江逾白与薛序邻,长相伴左右,可诗书论字,填白补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