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084(第5/7页)

结果他没跳过去,就这么跌进了坑底。

气喘吁吁的陈申和胡志峰愣住了,不知道为何,他们看着跌进去的裴仲,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搀扶。

后面的三个小子却吓了一跳。

裴宝来赶紧冲上去,将他爹从小土沟里搀扶出来,一边替他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担忧急切埋怨道:“怎么样?摔着没?身上疼吗?你说你跑什么啊,你一把年纪了,还经得起这样子折腾吗?裴仲,你太不像话——你,哭了啊?”

一开始裴宝来还没注意到,可等他替裴仲拍打完身上的尘土以后,却瞧见他爹就这么默默地站着,看着那个小土沟,红着眼睛,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那一刻裴宝来人都傻了,磕磕巴巴都忘记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就,突然间哭了啊?

后面赶过来的胡铭、陈庚年也很懵,他俩互相对视,给彼此使眼色。

因为不仅裴仲在哭,陈申、胡志峰二人,也都表情看着不太对劲。

小山坡下面,站着父子六人。

刚才还闹腾着呢,现在除了裴仲小声的抽噎,谁都没敢再第一时间开口。

看得出来裴宝来很震惊,震惊中又带着无措和茫然,他试探性喊道:“爹?”

裴仲抹了一把眼泪:“你别站在这里,你往后,你——”

裴老爷指了指陈庚年和胡铭,继续说道:“你跟你的哥几个站在一起,我跟我的哥几个站在一起。”

哎呦我的个亲娘嘞,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

裴宝来懵着退开,然后就见陈申跟胡志峰走过去,搀扶起他爹。

陈申问道:“咋样?”

裴仲嗤笑一声:“忘了,原来都变成老家伙了,连个土坑都跳不过去了。”

听到这话,陈申和胡志峰表情都有些黯淡。

裴仲抬起头来,看向神情茫然的三个小子,说道:“我知道,你们仨现在长本事了,厉害了,觉得你们的爹不顶用——”

陈庚年赶紧说道:“叔,我们没有这意思,你别——”

裴仲摇摇头:“庚年,你让叔把话说完。是,我跟你爹,还有你胡叔,我们仨都不是啥好玩意儿,我们年轻的时候,比你们还混。不对,不仅是年轻的时候混,老了也混。混就算了,还没用,被郑文峰那个狗东西欺负了这么多年。去年我们去衙门,非逼迫着你们回家,还嘲笑你们肯定斗不过郑文峰。因为我们不行,我们觉得你们肯定也不行。但后来呢,你们做的特别好,不仅把郑文峰除掉了,还一个个都成长起来,整个江县都因为你们而变得越来越好。说实话,你们打了我们的脸,证明了自己,我们并不生气,反而觉得骄傲,替你们骄傲。因为你们办到了你们老子做不到的事情,但骄傲的同时,心里也觉得害怕。”

害怕?

见三个小子还是没懂,胡志峰把话接过来,神情复杂的说道:“是不是在你们看来,你们的老子就是这么不中用,还不愿意学好?我今年39,他俩一个36,一个37,都是奔40的人了。我们以前也年轻过,年轻的时候总是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什么事儿都能办成。可最后呢,我们好像除了做乡绅,别的什么都不会。后来再过了这么多年,人老了,不知道为什么想法也跟着老了。我们就是觉得你们办不成事儿,应该老老实实继承家业,像是当年我们的爹对我们那样。我们痛恨这样,最后却活成了这样。但你们不一样,你们不仅年轻,还在最年轻的时候,办成了所有你们想办成的事情。我们以前觉得你们混,想让你们学好,可你们真学好了,我们又觉得害怕,觉得慌。因为跟你们相比,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试着改变,去跟你们说话,盼着你们回家。可你们住在县衙,一直说忙忙忙,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聊的工作我们都听不懂,也帮不上一点忙,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意识到了,好像差距越来越大。我们很慌,又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听到这里,裴宝来没忍住反驳道:“怎么不知道怎么改变,你们去学啊!”

对啊,去学,这对年轻人来说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可对于年近40岁的人来说,真的还算简单吗?

陈申先是看了一眼陈庚年,随后接过裴宝来的话茬,涩声道:“是啊,去学,学就可以了。可是怎么学呢?水泥怎么烧制的,原理是什么,烧出来要干啥,卖给谁,卖多少能回本,卖多少能赚钱?棉花纺织,大豆磨油,听起来简单,可我们以前连这东西是什么都没听过。人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已经固定成形了。我们固执的认为混小子就该老实继承家业,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命比天高,甚至自己都忘了,曾经我们也这样讨厌固执的想法,最后却活成了这个样子。可我们快40啦,身上的棱角甚至连勇气都被磨平了,没有那股冲劲儿了。你知道你爹为什么哭吗?就刚才那个小沟,他年轻的时候,来回蹦跶都没事儿。可一转眼,他连个小沟都蹦不过去了。不仅蹦小沟,他连熬个夜,今天早上都起不来。你来扶他的时候,还埋怨他一把年纪还折腾。可你自己想想,宝来,你一边说他年纪大了不能蹦跶,一边却要他年纪大了像是年轻人那样,有冲劲儿去学习去拼搏,散尽家财赌上所有去开厂子。我们怎么拼呢,拿什么拼?我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世界,这才是我们活着的踏实感。可你们看看,你们使劲折腾,现在的江县,我们都已经看不懂了。又是工厂,又是大豆,又是水泥,这个世界在优待着你们,而我们在这里格格不入举步维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每一件事都很陌生,所以只能可耻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