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小沫惹祸上(第5/7页)

姜十五落脚在附近一个车马店,这里住了不少闯江湖卖艺的,其中有一个唱弦子鼓的女艺人。老家在直隶三河,也就十八九岁,身材高挑,长得白白净净,鹅蛋脸樱桃口,两个元宝耳朵,水灵灵一对秋波杏眼,梳着两根黑漆似的大辫子,辫子梢儿上的两根红头绳好像两簇火苗子,一下就把姜十五给燎着了。这闺女本来跟着她爹一同卖艺,她唱大鼓书,她爹弹三弦。前些天她爹病重去世,没了弦师,她的大鼓也唱不成了。姜十五交朋好友,看见个穿白戴孝的姑娘成天在车马店里跟着忙活,免不了问上几句。跑江湖的闺女,可不跟大家闺秀似的。两个人又算同行,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彼此就熟络了。跟姑娘一聊才知道,她会的书还真不少,整本大套的《杨家将》《薛家将》《呼家将》,这叫“三碗酱”,江湖上叫“万子活”,没几年苦功夫唱不了,《小寡妇上坟》《老鼠告猫》《劝人方》《郭巨埋儿》之类的小段更是张嘴就来。姜十五艺多不压身,弹得一手好三弦,俩人就搭伙在大相国寺撂地。虽然这姑娘一个大字不识,但是脑子挺快,不拘泥于死词儿,看见什么唱什么,加之诙谐俏皮,无论台上台下,总爱抖个“包袱儿”,嘴皮子也有劲,字正腔圆嘎嘣脆,模样也水灵,得了个“大鸭梨”的艺名,渐渐叫响了。大鸭梨唱鼓书,最会留驳口,比如唱《杨家将》,杨七郎天齐庙打擂台,力劈潘豹,潘仁美上金殿告状,老令公杨继业把七郎绑上,拔出宝剑要杀——就在这个当口,便停住不唱了,拿着大碗转圈打钱,这叫“书说险地才能挣钱”,听鼓书的想再听下回,纷纷掏钱,没有走的。一来二去的俩人挣了不少,还处出了感情,郎有情女有意,从搭伙的变成了两口子。

以往那个年头,艺人没好日子过,到处都有欺行霸市的滚地龙、坐地虎、粗胳膊大王、细胳膊黑手、没皮没脸的臭无赖,听书看曲不给钱不说,盯上哪个女艺人,哪个女艺人就得脱层皮。大鸭梨有几分姿色,常遭地痞流氓调戏,成家之后,姜十五不让她再抛头露面唱大鼓了。姜十五的爹娘均已故去,但祖父姜老太爷尚在,他如今又成了家,买一粒送一粒那点儿收入可不够养家糊口了。由于常年在江湖上行走,他瞧出了其中的一些门道。在当时来说,像什么直隶保定府、山西太原府、山东济南府,可以去这些个大地方的戏园、茶楼演一整台节目,都得是有点儿名气的角儿,一般的艺人凑不上前。但是天津卫藏龙卧虎,能够在这块杂八地站住脚、吃上饭,哪一个不是身怀绝技?如果找几个在天津城鸟市儿上撂地的江湖艺人,比如顶大缸的、变戏法的、唱大鼓的,耍弹变练凑上一台整戏,去到小一点儿的地方登台献艺,岂是乡下的草台班子可比?姜十五觉得这是一条生财之路,就凭着多年以来积攒下的人缘儿,组织了一帮子说野书、唱鼓曲的艺人外出表演。尽管一年到头东奔西走,吃苦受累挨欺负是家常便饭,又没有任何保障,却也强似守家在地,多少赚了点儿钱。

老姜家过去住在南门里,一间小屋又矮又破、八下子漏风。如今家中添人进口,又攒下几个钱,就想换个住处。旧时的天津城是“北门富,东门贵,南门贫,西门贱”,北门一带商贾聚集,多是深宅大院,房价太高够不上。西边还不如南边,因为土娼聚集,西门外又是杀人的法场和乱葬岗子,孤魂乱跑、野鬼遍地。人往高处走,总不能从南边搬到西边去,那不是越混越出溜吗?

姜十五挑来选去,相中东南角一处独门独院,把着胡同口有那么三间小房,价钱挺合适。靠墙根长着一棵香椿树,既可以遮阴,天暖了又有香椿吃。香椿嫩芽儿拿盐码上,新烙得的大饼夹上刚炸透的馃篦儿,再裹上点儿香椿叶子,又香又脆,就冲着这一口儿,这房子买得就值!买卖双方写文书立字据,一手交钱一手交了房契。姜十五把小院从里到外拾掇得干干净净,看好皇历,选准日子,一家人高高兴兴迁入新宅。想不到此宅哪儿都不错,单单不旺人丁,两口子这几年紧着忙活,接连生下三个孩子,可是一个也没保住,再往后大鸭梨怀都怀不上了。姜十五心里别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姜家传到我这辈儿不容易,竟此断了香火不成?”大鸭梨也着急,光抱窝不下蛋,搁在老年间,这可是“七出”之首,当家的一纸休书给你赶出去,官司打到哪儿都不占理,再加上街坊四邻风言风语的,那也是好说不好听。只得入乡随俗,按照天津卫的老例儿,去分水娘娘庙拴娃娃。所谓的“拴娃娃”,又叫“拴喜儿”或“抱孩子”。娘娘庙在当地香火极旺,民间相传,三月三赶庙会那一天,拴娃娃最为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