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夏天(第2/3页)

在运河小径边,乔青羽找了张长椅坐下,斜对着那棵五百年繁茂如初生的古樟。窗边的小姑娘,她轻念出声,翻开了手里的书。

一翻,她就看到了王沐沐所说的“礼物”——一张被剪成一半的照片。

是八*九岁左右的明盛,朝气蓬勃的样子,头发被风吹得像鸟窝,笑得自信满满,眼睛清澈如朝露。瘦胳膊瘦腿,身穿短袖短裤,左臂扣着醒目的两道红杠牌,少先队中队长。

剪下的另一半,应该是沐沐姐吧?

她把自己带走,把明盛留给了我。不,不是留给我,只是留下了。不,是放下,放下童年的记忆,童年的亲密。只是她放下了心中执念,跟我没关系,是的吧?

阳光透过摇曳的樟树叶在乔青羽眼前晃动,她感觉有点晕。我得回家了,她告诉自己,把照片重新夹进书里,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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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很燥热,夏天很寂寞。生活按下重启键,阳台对面是完全陌生的人家,李芳好每天不定时回来查岗。乔青羽的头发现在处于一个尴尬的长度,垂下来刚好压着脖子,却又无法完全扎起,李芳好替她难受,说带她去剪短一点,被她拒绝了。

“心静自然凉,”她重复了李芳好经常教育她的话,“我不觉得热。”

“到高三都是要剪掉的。”

“我不想读大学的时候,我头发比男同学还短。”

“反正头发都是要长长的,你头发长那么快。”

“真正不分心的人是不在乎头发长短的,”乔青羽反驳,“剪了头发,反而有心理暗示,有压力,我现在这样挺好。”

李芳好目光如炬。

“这是你自己说的,”她开口,语调带着威胁,“要是考试成绩退步了,头发就剪。”

乔青羽咬紧嘴唇:“好。”

心里她知道自己刚才讲的全是谎话。王沐沐托付的书她看了,是日本作家的童年回忆,充满爱和感动,被她安心地放在了书包里;那半张照片,她这里藏藏那里塞塞,始终找不到安全之处,恨不得自己天天穿长袖校服藏在宽大的校服袖子里。

她的心可能就是被这张照片搅乱了,对明盛的想念疯长,以至于无时无刻,不论做任何事,脑海里都是他的身影。写作业或看书时他会安静地退到一边但不会消失,吃饭、走路、刷牙、入睡前等任何思想放松的时刻,他就自动走向前,时而明晰时而虚幻,牢牢霸满她脑海中的世界。

真够折磨人的。

摆脱它,结束它。乔青羽想起明盛第一次在树上对她说的话。我也得摆脱,她想,真的结束,而不是他所谓的那种“结束”。

怎样做到?毫无头绪。她仿佛掉进一片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同样放暑假经常在家晃荡的乔劲羽发现她的异样,忧心忡忡地问她怎么了。

“这房间太热了。”乔青羽出神地望向窗外,视线投向被铁网割破的蓝得泛白的晴空。

乔劲羽表示赞同,借此去游说李芳好装空调,李芳好不同意,虽然她也觉察到了乔青羽的魂不守舍。她说,这小区不好,太杂,房租马上到期了,不如搬家。

乔陆生却明确反对搬家这件事,说一辈子变动来变动去,受够了。两人夜里常吵,白天,一意孤行的李芳好顶着大日头独自出门找房子,找店面。她没空回来查岗,新鲜热辣的自由从天而降,冲到窗外朝乔青羽招手。

可乔青羽却全无出门的欲望。

她异常坚定地坐在桌前,做题,练字,看书,惆怅袭来时打开电脑,敲下驰骋在脑海中的一切——青春,友谊,姐姐。

爱,自由,孤独。

是痛苦且纠结地活着,还是满足又释然地死去?

家。

好在李芳好不会开电脑查文档,不过即使这样,乔青羽也没有敲下与明盛有关的任何一个字。她告诉自己是要忘记他的,虽然她以行动嘲讽了自己的自欺欺人——坐在这里字斟句酌,脑海中的唯一听众,不就是站在黑板前盯着自己匿名文章的他?

她并不想搬家。明盛走了,王沐沐也走了,她感觉自己再走,朝阳新村就真的老了。老了不可怕,忘记过往才可怕。她怕老去的朝阳新村忘记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还好有电脑,乔青羽庆幸地想。这是另一个维度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