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和我的城(第2/4页)

就这样,我在北京城留了下来,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开始了人生的奇幻旅程。没有学校统一组织的招聘会,没有朋友校友的推荐,父母更是远在西北鞭长莫及,就靠在网上盲投简历,登上了人生的第一艘快船。这几年,有时间就会受邀去一些高校为年轻学子们做职业辅导,我常拿这个案例和大家分享:不要惧怕,不要不相信,你敲过门,才知道门会不会开。这个世界,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是公平的。

高晓松的《模范情书》里有一句歌词:这世界摊开她孤独的地图,我怎么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那个冬天,北京城也为我摊开了她的地图,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在每栋寂寞的高楼,和每条喧嚷的街背后,会有那么多泪水和欢喜等着我。

北京之于我,非常纯粹。因为没在这里读过书,所有没有牛仔裤白球鞋,没有青春校园,没有单车驶过夏天;只有呼啸而过的地铁,摩天大楼里的空调高跟鞋,格子间透出的灯光与梦想,滚滚红尘里的大城小事。

第一间办公室在建外SOHO,初春的时候,会有一簇簇白色的玉兰在楼宇间悄悄绽放,深秋时,也会有西风卷着金色的银杏叶随风飞舞。东南角有座落满灰尘的旋转木马,没怎么见开过,常有疲惫不堪的同事说,熬不下去辞职那天,一定要去坐一次。可是直到我们都离开,也没有谁真正登上过那些飞旋的马匹。有一年春天,外交部一个同学外派阿富汗前找我辞行,我照例要加班,便趁晚饭时间溜出来请他吃了顿麻辣香锅,顺便艳羡地看看他红色的外交护照。彼时,我内心颇为羡慕他们充满冒险和不确定的人生,而我的青春,仿佛钉在CBD摩天大楼的格子间里,守着尽调报告和并购合同,永无超生之日。吃完饭,我们并排坐在建外SOHO的石凳上,正是杨絮飞舞的季节,不知道哪间咖啡店还是发廊里传出段歌声:所以倾国倾城不变的容颜,容颜瞬间已成永远。就在那个瞬间,A座前巨大的“建外SOHO”银色灯箱瞬间启明,把那个画面狠狠刻在我脑海中。之后好多年,每当在黄昏的落地窗口,看到孤独城市中霓虹灯点亮的瞬间,心里都会涌起淡淡的莫名忧伤。

入职半年后,那家实力雄厚的顶级律所在国贸桥北新开张的财富中心买了几层楼,我们像过节一般,在一个周五下午,把所有属于自己的办公用品都打包在所里发的纸壳箱内,仔细贴好名签,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周末去了。那大概是我工作的头几年里,唯一一个提前放工的日子。剩下的时候,大都是在出租车里听着北京交通广播十二点报时声后的盲音到家的,哪天下班路上能赶上春晓的《蓝调北京》(FM103.9,每晚二十一点至二十二点播放),就觉得好幸福。

为了尽可能多睡一会儿,也为了有独立的个人空间,我搬进了英家坟一栋20世纪80年代的红砖老楼,六层楼的顶楼,没有电梯,感应灯经常不感应,楼道里贴满了各种开锁通管道的小广告。说是两居室,其实只有一居。小的那间放着房东的东西,锁着门;我的活动空间,是兼做客厅、餐厅、卧室、书房的一间10平米左右的房间,还有个转不开身的厕所,和一个建在阳台上的厨房。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幸福得不得了,因为在北京,我终于有个自己的“家”了。

周末不加班的时候,我可以走一站地去慈云寺的华堂商场买锅,买蚊帐,买热水器;路过排长队的土掉渣烧饼店,不用犹豫,直接来俩;报刊亭买20块一本的《时尚》,虽然那上面推荐的品牌我一个都不认识也买不起;再顺手在路边推着板儿车卖便宜瓷器的摊上拎一只漂亮的碗……

北京城里的生活还有多少可能,我尚不清楚。但是我终于能靠自己的力量,独立地活下来了,虽然每天累得像狗一样,却充满骄傲、快乐和希望。

又过一年,我的人生突然有了新的转机,得益于所里一位老前辈的推荐,那家律所的某个顶级客户向我抛出了橄榄枝。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机会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被他们开出的数倍于我当时工资的薪水所吸引,当然还有他们那个不容拒绝的、已经在全球闪耀百年的公司名称。没错,这就是后来在很多场合,都被当作标签贴在我身上的、来自纽约华尔街的那家世界顶尖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