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此番归来不履平(第5/9页)

车上就算不能交流敏感时政,也可交流风土人情、文艺科学。在火车上坐了不到半天,连经历复杂一惯寡言的何参议,都感慨他们四人太适合在一起聊天,说陆三哥工商济世,易先生文艺名家,何参议自身军政高参,潘文绍是理科达人,他们四个人同聊一个话题,真是上天入地、无不包揽,连那些保镖随从也听得愣神。

珍卿从火车上看外头的景象,也比坐船的感受好一点。除了金波荡漾的永水时远时近,有时在夜色中仰望薄云中的沟月,也算得是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象。只不过现在明明是万木齐发的仲夏,城里和荒野都给人萧条脏乱的印象。

何参议也不过分替家乡遮丑,说人们习惯向永水倾倒便溺和垃圾,近看有些地段的永水其实更不堪,又说崇山峻岭背后多少打劫为生的土匪、马贼。

其实公允地讲,鲁州省主席沈向华将军主政一方也有建树,可是用人不当造成司法混乱,擅自改革地税助长巧立搜刮之风,为镇压社会党屠杀无辜群众,这也都是不争的事实。

去年,沈将军在某次对战东洋和伪军的战斗中,最初也是率领部下英勇作战,然而一旦他麾下队伍伤亡过大,或者跟友军战利品分配不均,他就马上不服听调、擅自撤兵,就算让友军蒙受巨大的损失,上头一再申斥沈将军都不在乎。而且还听说,这沈将军把鲁州当成他的独立王国,现下鲁州的地税早就不上交中央,连做面子交一点点也没有。韩领袖说不定已经记恨上这沈将军。

韩领袖据说最痛恨割据地方的藩逆,却对鲁州这位沈向华将军按兵不动,自然是多有掣肘无法下手。依珍卿自己的揣测,沈将军并没有给韩领袖提供太太的把柄——截收地税很多地方军阀都爱干,作为杀死封疆大吏的理由还不够份量。况且,沈将军麾下近二十多万私兵,也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韩领袖贸然行动也恐反噬其身。

对于公民党队伍中的旧军阀,珍卿早年就暗暗揣摩过他们,他们能混到封疆大吏的地位,自然也有武勇韬略、丰功伟绩,很多人主政一方也颇有建树。但是他们的缺点也很明显很致命——若有人敢消耗他们起家傍身的队伍,威胁到他们的身家地位,无论是旧日主人还是家国大义、个人节操,一急眼都可以抛开不顾。

珍卿这十年间旁观内战和国政,新旧军阀今天结盟明天内讧,政府官员为私益出卖公利,多少人反复无常到令人瞠目的地步,珍卿这后世人常常看得很心惊。

珍卿回忆原来那个世界的抗战,那么多大小军政人物一夜间变节投敌成了二鬼子,处置一两个反复无常的封疆大吏,便能避免失却半壁江山的耻辱命运吗?

珍卿在琢磨远大宏观的问题,车厢中三个男人倒一直谈得太投机,连各自家庭私务也随意纵谈,还要相互介绍至亲认识,要当作知音世交来发展了。

火车一路经停了约有十站,中间有个叫间亭的小县城,有六个青年男女先上车后补票,坐了一站却因补不出票钱,到间亭时一溜趟地被推赶下火车。他们六个人衣着穿戴都寻常,又兼风尘仆仆神色仓皇,补不出车票被人指责也羞窘得很。他们跟列车员争扯了半天,还是一个女孩忍痛拿出金戒指,跟列车员说抵六个人的票价。但列车员咬死说戒指是镀金非真金,最多只能抵两个人的票价。

那群孩子急得一个个得怒发张齿,恨不得以头抢地、嚎啕痛哭,说易先生的基金会给贫生提供奖学金,他们都要去省城参加审查考试,好不容易凑了足够的车费,坐的公共汽车却坏在半道上,修理半日也不见修理好,再迟延下去考期就要耽误了。他们走了一夜半天的路,好容易赶到间亭县搭火车,六个人要考试两个人去怎么算呢?

珍卿四人正在火车上玩桥牌,就让赢了钱的三哥和何先生捐钱,给了那些孩子两百五十块钱新币,够他们往返的车票和伙食费吧。他们做了好事但是没留名,种了善因未必一定要期求善果。那些孩子在外面鞠躬道谢什么的,他们都叫列车员挡了去。

经停一个叫金代的小县城时,他们一行人下火车透一透气。现在民众抵抗东洋的情绪越发高涨,在当局率领和专业人士呼吁下,已经有人教百姓挖防空洞以避轰炸,还教人们勉力储备汽油跟粮食,这个叫金代的车站就挂着不少宣扬抗战的横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