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以此名姓还父母(第2/3页)
八月初财政次长来海宁公干,娟娟姐也带孩子们来游海宁,珍卿阖家在花山盛情招待他们。珍卿还为裴俊瞩麻烦韩容亭一事,认真跟娟娟姐夫妇致歉反省,娟娟姐自然不说怪罪她,只再三叮嘱珍卿交友做事都小心些。其实,应天有大人物对谢公馆态度不友善,他们阖家都该谨慎小心一些,千万不要被抓着什么大把柄。谢公馆众人自然奉为至言听进去。
珍卿说要给李松溪先生攒个作品集,她还把从李先生跟师兄们那得来的资料,都拿出来给娟娟姐夫妇看过。娟娟姐也是瞅一眼不想瞅第二眼,说那些长篇大论、佶屈聱牙的故文,在这白话大行其道的世上本来就难流通,还要添加许多解说旧事的注释,也不知道有几个人愿意花钱买了看。韩姐夫苦笑着说他如今也看不了这些,不过他倒是开明豁达得很,说书印出来于老人已是老怀大慰,卖不出他们多领一些送人也好。珍卿听得嘴皮子直想抽抽,还没做出来你们可真会塌台,要叫李先生听见这话非气死不可。
不过他们两口子倒是大方得很,说必定给珍卿留足编书出书的经费,到时书印出来也算上他们的功劳。
面对小师妹珍卿,娟娟姐不免跟她抱怨自己父母,说老两口子死活不愿意离开禹州,生了什么病给他们看治也不方便,想带孩子到二老膝下尽孝承欢,奈何路途遥远、琐事缠身,哪能想起来就转换舟车回去呢?娟娟姐感叹人越老就越古怪了,有她在老两口在哪里不舒坦呢?像杜太爷跟着珍卿过活不就挺好。
珍卿只能说李师父也曾身居高位,也曾做过这个时代的弄潮儿,可惜政局跌宕一切都沦落成空,人事国势都无从关顾插手,他人到晚年不过图个清静,也还有个叶落归根的念想吧。
娟娟姐在海宁待了一个礼拜,终究带孩子回禹州探望外祖父母,珍卿让她帮忙带了好多礼物,代她转告李师父李师娘,明年生了孩子必定回去拜见二老。
随着珍卿怀孕的日子愈深,她不但容易疲累还添了嗜睡毛病,为李师父做的作品集难以速成,只好劝说自己更耐心从容些。期间也未必一本正经地工作,她闲暇有兴致的时候,便跟家人一块研究敦煌曲子词集。
最初,珍卿跟杜教授边整理资料边讨论,论的是曲子词所展现的唐代文风民气。他们父女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指望一个夏天抱着这些敦煌曲了词,就能得出啥学术创见,马上造成新一轮的学术浪潮。这只算半学术学兴趣的事,他们在这似是枯燥繁复的工作中,得到属于文化人的恬淡趣味。
后来,珍卿又跟三哥、娇娇、四姐研究乐谱,尝试用现代乐器和编曲的方式,对曲谱中的文化信息进行整理保存,也尝试用创造性方式添补曲谱缺漏,再用大家熟悉的乐器试着演奏出来,这又是另一种快乐了。
八月中旬,《康斯太勃尔传》的印发流程开始,珍卿把之前积累的一些旧作,放进慕先生的艺专联合画展。这画展自然不用她天天去招呼着,珍卿只偶尔去展厅走走看看。
有一回去展厅,遇见上过她《文学史》的董时吟,当时小董正盯着珍卿的一幅展画出神,陡然听见易先生唤她,脸上尚有明显的忧愤痕迹,看来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珍卿过去跟小董一起看那幅画。那是珍卿在丹麦看日食之后作的画。这幅画上,被遮住的太阳戴着一圈日冕,只右下角剩下一点点明光。董时吟虔诚地问她崇拜的易先生:“先生,这是太阳即将恢复光明的一瞬,还是即将被全部遮蔽前的一瞬?”珍卿因这一语双关的提问,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告诉她这个情景跟画名一样叫做“生光”,是日食中太阳经历至暗时刻,光明即将全面来临的时候。董时吟就悚然受了震动似的,深深对珍卿鞠了一躬,说感谢先生对她的教诲,她会一直铭记在心的。珍卿倒不大适应她夸张的仪式感。
以后,董时吟特意写了一篇文章,讲她从易先生的那幅《生光》中,获得了直面黑暗向光明冲锋的力量。再晚些珍卿才听董时吟自己跟她说,支持她跟未婚夫一块上学的公公,因为诅骂当局的黑暗统治方式,不明不白地让人害死了。开明通达的公公一死,食古不化的婆婆和太婆婆,逼着她再上一年就要结婚生子。她父母竟跟夫家两重婆婆一样,觉得她未婚夫是独生子,是该早点结婚替人家延续香火,她的未婚夫也不想让长辈们伤心。然而,这些又是从前对她不坏的至亲,董时吟反抗不反抗好像都不对,所以才觉得人生在至暗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