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问此间(五十七)(第4/5页)

赤水王大惊:“可我是他们的王啊!”

“你纵是他们的娘,结果仍是一样的。”刘扶光拈着白子,平静道,“与你说了多少次,人心是肉长的,诚心才能换来诚心。你的身份天然高于他们,要换取臣子的爱戴,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赤水王犹有不服,“这样不是很丢人……”

见他碍于统治者威严,支吾扭捏的情态,刘扶光俯瞰棋盘,落下一子,响声清脆。

“这丢人么?”他问,“我告诉你什么是丢人。”

不等赤水王说话,他便问道:“赤水主城有多少人口,有多少还未被新政惠及的奴隶?开垦沙田的面积到了多少亩,新一季可产粮多少石多少斗,摊到每个人头上大致又有多少?老人孩童的补粮是否按时发放,是否所有人都知道,家里若有人丁五口及以上,便能在缴纳赋税的政策上免除三分?今年的商贸进展如何,财物数额能否对库,有无官员中饱私囊?先月你说军中克扣粮饷问题逐渐滥觞,如今可找到解决的办法?如果你觉得这些都太难得到真实的答案,那我换个问题问你:今晨市集上的鸡子,一颗均价多少钱?”

赤水王张口结舌,嘴唇来回弹动,先几个问题还能回答,到了后面,刘扶光挨个问下去,他的脑子已成了一团浆糊,只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便下意识猜测道:“一颗鸡子,均价一、一个银?”

刘扶光面前,黑子“啪”一声落。

“这方叫丢人。”刘扶光说,“一个银是十二颗鸡子的价钱。去吧,别再问什么帝王之术,我从未见识过那种东西。”

赤水王双目转圈,脑子里不断回想那些问题,发昏般走了。

凝视他如玉的凛然的面庞,晏欢呼吸急促,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在火里煮沸般躁动。

刘扶光再落一子,道:“你输了。”

晏欢本就身躯滚烫,听到这清晰干脆的三个字,小腹处猛地痉挛一跳,仿佛顷刻炸开的燥热烟花。

“是,”他哑声道,“我输了。”

随着时间推进,赤水王的目标也越来越近。赤水城稳定而繁荣,无论军方还是民间,他都掌有莫大的威信。

在一次击退来犯者的战役中,赤水的军队大胜而归,吞并对方的城市后,赤水王以身作则,遵循新政的律令,对战俘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宽容。

他准许他们以工作来换取活命的机会,更准许他们赚钱赎身,而不必死在喜怒无常的奴隶主手上。

“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赤水王兴奋地对刘扶光说,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的男子,“我做到了!”

刘扶光表示恭喜,镜中过去十多年,他和晏欢仍然未能找出离开的方法,似乎镜子执意要让他们留在这里。

有了修真者的指点帮助,赤水的军队几乎不见败绩,赤水王的名号传遍沙海,他被冠以仁慈的名号,受制于他,不少原先残暴的统治者,如今也不得不用和缓的策略对待国民,以免人心为他所收。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日,或许到了很多年以后,刘扶光都将那天会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日,天忽然黑了下来。

诡异的日食转过七天,七天之后,沙海中的数个国家,竟不约而同地联合起来,意图攻打赤水。与此同时,谣言更是广为流传,在大地上轻飘飘地回荡。

许多人都说,赤水王才是大旱的罪魁祸首,因为他乃旱魃,只有将旱魃的身体完全破坏,这场永无止境的干旱才能停止。

流言甚嚣尘上,赤水王很想找刘扶光商议对策,然而已不能了,因为从日食转动的那一刻起,镜子便将刘扶光彻底隔开,与晏欢置身于同一空间。

他的老师走了。

赤水王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但现实却不容他为此感到崩溃。赤水的军队即刻集结,与数国纠集的强军开战,几十载的累积耗于一旦,征战多年,赤水王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军队,就像……就像那场日食使人们变异了,他们开始变得无比嗜血、好杀。

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再度侵蚀进他的血管,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利,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癫狂的浪潮中活下来。

城池一座座攻破,敌我不分的大军将战场变成了屠宰场,记载着“人相食”的战报,雪片般飞至他的桌案。人心如此浮躁、暴虐,甚至连吃饱喝足的生理需求,都不能压制人们愈发高涨的攻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