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金缕曲(八) ◇(第2/3页)

抱琴回来时,周檀已经收了帕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罢了,现如今就想这些有什么意思,”周檀接过了琴,平放在腿间,“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我为夫人弹一曲《金缕衣》可好?”

“好,”曲悠一口应下,“那我烫一壶酒来。”

她还没有学会杏花酒的酿法,寻来的不过是街边最常买到的酒,周檀饮过天下名酿,仍觉得眼前这一碗才最为熨帖。

曲悠酒量不佳,很快就醉了,她听着琴声,懒懒地躺在周檀的腿上,忽地生了几分狂气,指着天喝道:“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尔曹恩怨相尔汝!”

琴声转急,曲悠端着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举大白,听金缕!”

周檀一曲弹罢,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将她额角的发丝拨弄到一侧去,他动作轻柔,曲悠却感觉他手边有个冰凉的东西。

于是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上果然带了那个白玉扳指。

她突然泣不成声。

周檀手足无措,只好低声哄:“怎么哭了,阿怜,我哪里惹了你?”

曲悠却只是抓着他的手,反复摩挲着那个白玉扳指,含糊不清地道:“原来……你瞧着它,是在想着我吗?你独身一人,在那棵树下,是在……想着我吗?”

“可我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啊。”

曲悠枕在他的腿边沉沉睡去,她的话他有些听懂了,有些没有。

懂与不懂,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如此情形,多看一眼,才更为重要些。

第二日曲悠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她揉着自己沉痛的脑袋,随便披了件外袍就向外走去,刚刚推开门,她就看见周檀独自坐在长廊的尽头,膝上盖着一张御寒的薄毯,正在看着眼前的杏花发呆。

像是做梦一般,随即曲悠便听见别院的墙边传来两个声音,那声音虽然小,可在她耳边却格外清楚。

“……听说这杏花别院住的那位从前是个大恶人,如今病得只剩一口气了,竟无医官上门医治。”

“作恶太多,必遭天谴咯!”

哪里是医官不肯上门,她早就寻过临安所有的名医了,只是众人皆是一筹莫展。

柏影死后,整个太医院都为周檀把过脉,无一人不是摇头出来的。

久而久之,她也死了心,不敢再寻大夫,生怕寻来了是新的失望。

不过此时她却来不及想这么多。

这声音实在过于熟悉,在她的梦中,也曾清清楚楚地出现过。

曲悠的面色霎时苍白,她加快了脚步,跑向长廊尽头——似乎只有在周檀身边,才会觉得更加安心一些。

梦中的场景复现。

如果她没有记错,周檀就死于此时。

头顶是开满的杏花,膝边是御寒的薄毯,耳侧是世人误解的言论,他孤身一人,手中攥着那个白玉扳指,寂静如同永恒。

她还没有到周檀身侧,却听见墙外竟传来了呵斥声。

好似是她常去请教的卖酒娘子:“呸,你们二人在这墙根胡诌什么,再多说两句,小心烂嘴!”

随即便是其中一人的痛呼:“二娘,你怎地是非不分!这家不是什么好人,你没听见他们说,这人在汴都作恶多端,是个狗官!”

二娘中气十足地骂道:“什么狗屁作恶,老娘只知道这家夫人和善,大人也时常布施,咱们方圆几里的庄子,哪个没受过恩惠?你们两个市井无赖,听风便是雨,偷来几句就四处学舌,再叫我听见,可有你们好看的!”

曲悠怔然停住了脚步。

周檀却似乎全没听见一般,只是回头朝她看来,面上露出个笑容,虽说依旧苍白,但并不见将死之人的弱气:“跑什么,稳当些。”

她缓缓走了几步,忽地听见有人叩响了前门,开门却是方才在门外骂人的“二娘”,手边领了一个还扎着朝天揪的孩子。

曲悠还没反应过来,愣愣问道:“二娘怎么来了?”

二娘满脸堆笑,丝毫不见方才在门外的泼辣样子:“昨日与夫人别后落了雨,担忧夫人淋雨病了,特地上门来瞧一瞧,夫人没事便好。这是我儿子福生,听说我要来,吵着要来给大人磕个头。”

曲悠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发,福生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周檀面前,他有些拘谨,但还是伸手将手中心爱的风车递了过去:“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