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卷莲动船(七)(第2/4页)

章员外的笑容僵在脸上。

养尊处优十来年,他很久没遇见这样不给他面子的人了,叫他忍不住回忆起从前和沈如晚的一两次交道,实在是……他单方面很不愉快的经历。

“实在对不住,沈坊主,我也是刚听说,原来清昱去请您,居然没备好车马,实在是太过怠慢。”再怎么不愉快,章员外也只能假装无事,重新挤出笑脸,章大少同他说过沈如晚带章清昱回来速度胜过乘车来回的事,他是识时务的人,“姚凛,你过来。”

姚凛是同章员外一起过来的,自进门起,便垂手立在章员外身后,神色内敛而恭敬,什么情绪也看不出,很是斯文得体的模样。

章员外叫他,他便往前一步,垂着头,把之前就说过一遍的说辞又情真意切地重复了一遍。

沈如晚坐在那里动也没动,静静听他从头说到尾,一言不发。

抬眸,章员外脸上尽是焦躁,偏还不敢多说,反倒是姚凛眼神平静,不卑不亢。

她微不可察地挑眉,目光微转,恰瞥见角落里,章清昱不着痕迹地看向姚凛,嘴唇微抿,又很快垂眸静立。

“我不管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在章员外焦躁难抑的张望立,沈如晚终于放下手里的茶盏,不轻不重地磕在桌案上,“我只知道,当主人的若是足够上心,绝不至于叫我自己想办法带人来东仪岛。”

章员外无言以对。

这话不仅把他的措辞都打乱,连新的请托也压根说不出口了。

沈如晚目光动了动,看了章清昱一眼,后者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低着头说,“沈姐姐,我舅父真不是不上心,他早早就想请你来,但谷雨祭祀实在太忙了,舅父难免精力不济,没能顾上。”

姚凛和章清昱并肩站着,前者从余光里瞥后者一眼,眼底笑意一闪而逝。

“对对,老朽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章员外未尝看不出沈如晚是在给章清昱出气,但他就算看出来又能如何?有求于人就是有求于人,往后未必不会继续有求于人,给个台阶当然麻溜下。

“我这外甥女最是体贴懂事,岛上许多事都要倚仗她,叫我都忘了她年纪也不大,到底是疏忽了,惭愧,惭愧。”章员外连连保证,“往后必定要亲力亲为,事事上心。”

沈如晚不置可否,但终究是在章员外满怀期待的眼神里懒懒散散地点了头。

夜幕微垂,细雨蒙蒙里,章清昱支伞送沈如晚回客房。

“沈姐姐,多谢你。”她低着头,声音低低的,分不清是叹还是笑,“你能帮我到这个份上,我真是想也不敢想。”

沈如晚也支着伞,在院外停住脚步,偏过身看去。

“那你现在高兴吗?”她问。

章清昱抬眸,对上她安静的目光,用力点头,唇角也漾出真心快活的微笑,“高兴的,特别高兴,舅父道歉又夸我的时候最高兴。”

沈如晚静静地听着。

其实她究竟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吗?章清昱在东仪岛的生活因为她的这番折腾而彻底改变了吗?也没有的。

若沈如晚做得再直接一点,勒令章员外以后善待章清昱,有她监督,自然一劳永逸,不会有人敢怠慢章清昱。

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却不一定最合适。

到底是在东仪岛生活了很多年,章清昱对这里、对章员外还是有感情的,纵然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终归是人生在世的最后一份牵绊,章清昱是没法面对仅剩的亲人的疏远和恭敬下的厌恨的。

沈如晚用了好多年才明白,斩断或不斩断,其实无所谓冷酷或软弱。

人活一世,不需要样样苛责。

“高兴就好。”沈如晚在夜色里静静凝视章清昱充满快乐、尤带天真和期待的笑意,也微笑起来,轻声说,“别的不重要,现在开心就是最好的。”

她看见章清昱这一刻的开心,就仿佛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也有一瞬展颜,把许多年前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和委屈都在许多年后稍稍化解。

章清昱在门口和她作别。

沈如晚仍支着伞,在绵绵细雨中,站在空旷的院子里,静静抬起头,看云破月来,清辉遍洒。

“七姐,”她轻声说着,不知是在同谁说,“今晚的月色,和蓬山一样美。”

*

一夜春雨,早晨起来,草地泥土软软的,檐上水珠还在不慌不忙地坠,枝上鸟鸣声声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