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沉舟(第3/4页)
三十多人一人一锤,终于砸开了生锈的铜锁。
由于水下压力大,门锁纵使砸开,也很难打开,水鬼们将绳子绑在门环上,浮台上的人滚动绞盘拉动绳索,终于把房门给强行扯开了。
几乎是房门扯开的瞬间,一具微微泡胀的女尸随着水流从房间里横着冲了出来,水鬼们分工合作,有牵引女尸上潜的,有探入房间,寻找随身物品的。
女尸被抬上了浮台,因水里泡太久,钗环都散开遗失了,齐腰长发像水草般漂浮散开。
双目圆睁,露出苍青的眼珠,脸部肿胀,不过依稀还能看出旧日的轮廓,皮肤上有一层滑溜溜的、薄薄的尸蜡,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失真,好像连夜噩梦里见过的样子。
她穿着女官特有的紫色圆领窄袖花罗袍,袍子遍刺着折枝小葵花,并以金线圈之,下着珠络缝金束带红裙,黑色的靴子上刺着小金花。
虽然还没有随身物件加以证明,但是胡善围等三个女官一眼就看出这个范尚宫。
没有谁会穿着在全是平民的商船上穿着官袍招摇过市,分明是范尚宫发现房门被反锁,拍门无人回应,陷入绝望,决定死也要死的体面,临死前换上的。
这个无时无刻都要保持妆容精致的女官、她初进宫时,向天神一般仰望过的女官啊……
这时崔尚仪和曹尚宫相拥而泣,胡善围跪在范尚宫尸身旁边,似乎能够感受范尚宫呼救无门,换官袍赴死时的绝望和愤怒、体验到冰冷的江水从门户缝隙里渗出来,从脚底很快爬到腰间、胸部、颈部、头顶……
复仇的怒火在燃烧,胡善围就像溺水似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热泪落在范尚宫覆着一层尸蜡的、僵硬又浮肿的脸上。
怎么可以这样残忍的对待她!她都已经离宫、决定以后与世无争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用这种缓慢又痛苦的方式结束她的生命!
为什么!
这时水鬼们陆续将沉船房间的物件打捞上岸,其中一条纯金和白玉雕琢的牡丹花玉带,这是在官袍外头起装饰作用的。
又有水鬼送上来一个布包袱,胡善围颤抖的手打开包袱,一块象牙符牌露出来了,圆形,巴掌大小,正面写着:“尚宫局,尚宫,范淑贞”,反面写着“女官悬带此牌,不许借失,违者治罪”。脊部还刻着一行浅浅的楷书,“洪武二十八年造”。
洪武二十八年,正是胡善围离职出宫,范氏接替她尚宫之职的那年,这个代表身份的象牙牌就是在当年造的。
看到这个象牙牌,胡善围除了悲伤和愤恨之外,又多了份内疚,范尚宫本来打算在宫正司干一辈子的,没有想过当尚宫,是她要离开后宫,能够立刻顶住尚宫之位的只有范宫正,她有所求,范宫正没有拒绝,还说如果你在外头逛累了,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加丑陋,想要回来,这个位置随时都能还给你……
三年过去,她在外头和沐春隐婚,生了女儿,采菊东篱下,过着悠闲自得、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而范宫正成了范尚宫,替她继续负重前行。
她本以为,以范尚宫的圆滑世故,经验丰富,还有宫中强大的人脉关系,以及皇帝的信任,这让范尚宫在这个位置上应该比她如鱼得水才是。
可是没有想到,才三年时间,换了个皇帝,范尚宫就被逼出宫廷,半路被人虐杀而死。
宫廷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首《掘墓歌》暗指什么?是谁动的手?
胡善围来不及伤心难过了,说道:“守住这里,不要让人有机会破坏沉船被人刻意凿开,房门反锁的证据;去买些冰块,先保存范尚宫遗体;另外,劳烦曹尚宫去京城扬州府报官,就说五品女官被谋杀,人证物证俱全,尸体已经打捞上岸,要仵作过来填写尸格,收集证据。”
事发地段已经过了南京,在扬州江段,归扬州府管辖。曹尚宫擦干眼泪,“我这就去。我归隐在此,扬州府尹曾经来拜见过我,想必有几分脸面。”
崔尚仪说道:“我去买冰块。”
扬州是出了名的富贵乡,惯会享受,很多大户人家和商人都会储冰室。
胡善围继续留守在浮台上,守着范尚宫的遗体,看着水鬼们陆续从沉船里捞出一些东西。
到了黄昏,光线太差,实在不能下潜了,众人才从浮台转到船上,刚刚靠岸,崔尚仪送了冰块过来,应天府尹带着捕快和仵作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