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六十八)风雪共恓惶(第4/5页)

“后来老子出来混世面,好巧不巧,到了边军中充数。那段日子咱们行黑水,走西北口,日日在雪山里爬。那儿的气薄,不少人喘不上气儿,两眼一闭魂儿就飞了。弟兄们只消在冰上滑一步,便青着脸躺着,再也爬不起身。”

“咱们没得办法,只得拆死人骨肉来啃。人越行越少,后来只剩寥寥数人,孤伶伶地在雪里走。”土一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但老子走运。”

“走运?”万事通不禁奇道。

“我爬啊爬,也不知行到了何处。身边不知觉间一人也不剩,也不知是我离了队,还是旁人全死绝了,我便顶着风傻子一般往前走。远处有个神仙似的女人,她在雪里望着我,手里握着长刀,头上顶着纱笠,像雪片一般如梦似幻。”土一呷了口酒,“后来我方才知道,那是天山门的玉白刀客,玉求瑕。”

万事通若有所思,此时土一用竹筷敲着碗缘,没好气地打断他的浮想联翩,道,“女的那位,不是现在这位。”

此话顿时引起了万书生的好奇之意,他问,“世人皆分辨不清玉白刀承袭两代间之别,甚而连男女都不曾知晓,阁下又是如何辨清的?”

对于世上人而言,玉白刀客从来只有一位,自然也无从知晓现时的玉白刀客曾有位师傅,而那位师傅本是女子,后将玉白刀传与如今的玉求瑕。

土一嘿嘿一笑。他吁了口气,左顾右盼一番,忽地探了身子,伸到万事通耳边压着嗓子说话。

那句话实在过于震天动地,惹得万书生心头猛跳,浑身猝然一抖。

只听土一道:

“…因为她是我媳妇。”

万事通睁大了眼。

“万先生,我来说说我家那小崽子的事儿罢。”突然间,那肮脏又吊儿郎当的男人挺直了腰杆。他忽地严肃起来,撑着脑袋朝梁木乱晃两眼。

“内人在天山多年,早已身负极寒之症,我二人休说共处,连碰面也如越天堑之难。我方才也说过,我这粗人是从南海边的山沟子里出来的,那时随便在山窝子里捡了个小娃子,就当作是个不成器的崽儿了。”

土一摇头晃脑,“谁知他后来落跑,一声不吭,也不知死哪儿去了。老子在候天楼闲得糊檐墙,那瞎眼蹄子早把爹抛到九霄云外,算来也约有十年,竟不曾聚过一回。”

那书生原先仅是张口结舌地听着,此时才得从喉咙口憋出几个字儿:“南海……恶人沟?”

传闻广信顶天大山峰峦嶙峋险恶,其间有一群草莽野民,黑面藤甲,披豺皮,执尖刀,与毒豸猛禽相伴。因南面重岩叠嶂,蛮民神出鬼没,恰如山间恶鬼,行踪不定,因而长久来为中原武盟所忌惮,坊间也常称那处为“恶人沟”。

恶人沟正如其名,是个专生不知礼义为何物的凶徒的山窝子。可这群山鬼偏生有位领头似的人物,那人率十万蛮子于适伐山间闯荡,为恶多端。劫车马,分财货,淫人妻女,烧掠一空,长久以来,那处便成了流放之地,寿棺盖儿造得尤好。

“恶人沟当家…”万事通肤粟股栗,瑟瑟发战,“阁下莫非真是…?”

万事通是执笔撰写江湖榜之人,自然明白眼前此人绝非善辈。恶人沟当家在榜上足能排进前十,可惜其人行踪不定,传言常道他匿于山野间,难以得见一面。

这若是真话,那这叫土一的刺客竟真是恶人沟伏进候天楼的楔桩了。凶徒之首竟潜藏进一群更为穷凶极恶之人中,真乃世上一大奇事。

土一笑了一笑,扯着鹌鹑腿口齿不清道。“咱们恶人沟,足迹遍布天下。北派里有,南派也有,武盟中有,天山门有,候天楼有也算不得奇怪。”

可万书生此时更顾忌另一事。

“阁下方才说…昔日的玉白刀客…是、是阁下的……”

万事通脑中似有群蜂嗡嗡轰鸣,他抓着桌沿站起,白皙的面庞憋得彤红。

先不论恶人沟之首如何潜进候天楼中,还混了个土部的位子,往昔的玉白刀客竟与这落拓男人结为连理,简直不可理喻。

男人一伸脖将饭粒咽进肚里,打着饱嗝皱眉道。“不都说了么?是我媳妇儿。”

“玉白刀客…先一代玉求瑕分明终身未嫁!”万事通急道。他隐隐觉得其间似是有些不对劲儿,兴许他碰到的这男人果真能道出更多惊世骇俗的言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