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辨经(第4/5页)

“免礼。”赵玖心下觉得无趣,只是抬手对所有人示意。“明日宣德楼前,卿等莫忘了去凑个热闹……”

官家有口谕,更有无数衣服里罩着软甲的御前班直匆匆涌上,大部分人当然直接止步,口称得旨,不过张浚和几名一起看热闹的官员,倒是一起跟了上来。

一群人来到五岳观门外,御前班直团团围住,然后自有人去牽马,而此时,却有追出来的官员小心提醒:“官家,龟山先生乃是天下名儒,更是国家重臣离任,又年近八旬,此时既然相逢于观中,总该见一见的吧?”

赵玖一时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跟出来的众臣各自凛然——这大概是赵官家第一次在某种半公开场合直接表达对某个学说的不满,而这足已掀起风浪了。

果然,根本就是下一瞬间的时候,跟出来的官员之一,国子监祭酒陈公辅直接拱手进言:“陛下,程学妖言惑众,臣请禁程学!”

赵玖愕然相对……他一时没忍住提前公开表露了态度,当然知道会引来更多的投机者,但没想到来这么快,尤其是陈公辅这个人,一直给他的印象很好,不像是那种当场投机之辈。

“不瞒官家。”陈公辅见状失笑。“当日李公相(李纲)为政时,臣便一气之下上书求禁过洛学,却不知官家还记不记得?”

赵玖此时才意识到,之前嘲讽道学‘束手空谈性理’的也是此人,却是即刻醒悟,便就在这道观门前笑问:“彼时是何说法?”

“彼时臣就看龟山先生不顺眼了。”一身家常居服的陈公辅丝毫不惧身侧几名道学出身臣子的怒目,依旧笑对。“官家刚登基那会,他一面力主抗金,另一面却上疏请除去茶盐两法……臣实在是不知道国家倾覆之下、必须要练兵的时候,为何还要免税?故此,即便是臣曾靖康中上书,请求速速把王舒王的祀位去掉,赶紧把程学门下的旧党等人安置上去,被视为道学先生,但还是没忍住,复又上书弹劾了龟山先生。”

赵玖愈发失笑。

而一旁几名道学臣子却是心生惶恐,赶紧拱手相对:“官家!党锢之祸不可再生!”

也有人咬牙切齿:“官家,这陈公辅反复无常,不可轻信。”

赵玖笑完,不去理会这些人,却只朝陈公辅相对:“陈卿以为呢?”

“臣以为确实不可真的禁了。”陈公辅也继续笑对不停。“渊圣改弦易辙,尽用旧党,而官家又拦住了旧党推倒新党之举,君臣相忍为国,新旧罢斗的局面好不容易形成,确实不该轻易毁弃的,而臣也不可能真就这身衣服空手于道观前来做弹劾之举……”

言至此处,陈公辅忽然正色起来:“官家,臣想说的是,一则,这朝廷正经经学还是得赶紧定下来的,不然下面没法做事;二则,想要定下来经学,就得正经辨经,不然不足以服众;三则,学问一途大的是,既有程学渐渐兴起,也有吕相公弄起来原学,还有其他各家各派,更有许多人志不在此,真要辨经,什么派系都不惧的,但官家须先站出来,告诉大家朝廷想要什么经,又不想要什么经,那自然就有什么经、没什么经……”

赵玖心下恍然。

且说,陈公辅的意思已经直白到不能再直白了,他其实代表了一大批的实干型官僚,这批人认可经学这种指导思想的必须性,但却更追求效率和实绩,所以根本不在意什么经学内容,只是追求‘立下官方学说’这件事情本身罢了。

譬如说,靖康中(宋钦宗主政),朝廷改新为旧的局面已经是很明了了,不可动摇了,陈公辅这种人便匆匆上书要求赶紧把王安石的牌位扔下去,更换那些旧党……但这不是因为他陈公辅真就是个旧党,旧党不可能在新党治下拿到相当于状元的上舍第一,而是他见到彼时的皇帝心意已决,大局已定,想赶紧把这事了断了而已。

而后来,建炎初年,大局彻底崩坏,没什么比活命更重要,学问道德该滚哪滚哪去,而那些道学先生却偏偏还在扯皮那些破事,他们自然也会反过来弹劾。

到了现在,他们同样不是在反对程学,支持吕学,只是希望大局速速抵定而已……一句话,他们不耐烦了,只要不搞出来一个平安经,他们啥啥都认了。而反过来讲,这也意味着赵官家一拖再拖的姿态终于起效了,他这么干,本身就有逼迫这些中间派出来表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