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梦断(第5/7页)

她推开钳制她的人蹒跚着下台阶,眉寿和元香迎上来接应她,她耷拉着两手歪在元香肩头,阔大的襕袖扫过地面。她走向梅林深处,渐渐不见了。

他晃了晃,孔怀见势上前来搀扶,切切道:“陛下保重圣躬,皇后殿下是一时生气,稍过些时候就会回心转意的。”

他堕进了一个黑洞里,忽然变得无法直视自己。她还会回心转意吗?可能再也不能够了。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脸来问孔怀:“朕这次真的做错了吗?”

孔怀铿锵地答:“陛下做得对!陛下是圣主明君,为君者审时度势,杀伐决断。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大邺的安定,是防患于未然。”

可是他觉得自己做错了,至少对于她来说是做错了。他看着那平静的湖水木然站了一阵,半晌才长叹一声,“着人打捞上来,按王制发送到峻成陵吧。”

沛夫人和佛生来的时候,弥生正坐在胡床上倒弄锡箔。脚边的篓子里蓄了满满一篓冥钱,看样子已经剪了好久了。

“可用过饭?”沛夫人问边上的眉寿,“总不是呆坐了半天吧,累坏了怎么好!”

佛生上前抚她的肩,温声道:“事情都出了,还是看开些吧。你要知道万事皆有因果,你问过他为什么吗?”

弥生抬起眼来,“为什么?他能说出什么原因来?他谋朝篡位心里发虚了,怕他的江山坐不稳,就对百年痛下杀手,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他抢了百年的皇位还要他的命。”她缓缓摇头,“现在我也不想问情由了,横竖已经是铁打的事实。百年死了,我对他的心也死了。他这样六亲不认的人,将来指不定怎么排除异己。咱们谢家在朝为官的太多,各自珍重吧。”

沛夫人知道她心里难过,却不愿意见她如此消沉,因道:“百年这孩子委实是可怜,可他的心机却要在你之上。你就是个傻子,被耍得团团转,还实心实意地为着别人着想。不是我替圣人说话,你自己琢磨,圣人颁诏命下令诸王离京,他为什么偏要留下?还不是瞧着离王庭近,心里割舍不下!你和圣人终究是夫妻,夫妻本应当一心,他又这么赤诚待你,你何苦为了外人和他反目。”

弥生梗起脖子道:“他没有离京是因着太后留他,这笔账做什么又算到他头上,弄得他死了是咎由自取似的。”

佛生适时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里头有隐情。六兄在朝里人缘很好,官场上多多少少都有来往。圣人在朝堂上早就有过要遣宗亲就藩的意思,据华山王府里的家奴说,华山王因此面见过拓跋太后,请旨留京侍奉,这才有了太后挽留这一说。其实你瞧他先前的那些做法,这孩子年纪虽小,心思实在是深不可测。他退位之后和几位阿叔走得很勤,这你有耳闻吗?”

弥生愣愣看着她,“如今他人死了,再怎么说他也不会反驳了。”

佛生皱眉看着沛夫人道:“家家你瞧她!红口白牙的,我搬弄死人的是非,要损阴德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偏不信。”

沛夫人道:“我才刚问了元香,就是去的时候不好,恰巧赶上了,都瞧见了……说实话,百年的死是个必然,就是明戮还是暗鸩的区别。要是暗鸩能省好多事儿,可是百年身份太敏感,他要是突然出了意外,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怎么看待圣人?还不如放到明面上来,有了正当的理由,圣人就算杀他,也不怕人说嘴。”

弥生不服气,哭着问:“为什么百年死是必然?他活着并没有妨碍谁,怎么就不能平安长大?”

“因为这是帝王之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朕不单是为自己,也是为后世子孙。难道你愿意看着将来咱们的儿子即位,边上有个虎视眈眈的阿兄吗?朕的皇位得来不易,别人不知道,你是最清楚的。”慕容琤从门上进来,凝眉看着她,“政治本就面目狰狞,只是你今日才真正看清罢了。朝堂上的事你别管,踏踏实实做你的皇后就是了。”

他寒着脸,这模样让人发憷。殿里跪倒了一大片,弥生却不买他的账,“事到如今你还要我踏踏实实做你的皇后?你没有心,只当我也和你一样吗?”

“我的确没有心,我的心都在你身上。”他咬牙道,“你只知道恨我,有没有反省你自己?你同他说过什么,叫他抓着我残害大王的把柄,联合晋阳诸子密谋取我性命。他是自寻死路,怨不得我。他不但死有余辜,还连累了琮的儿子们。他们原本活得好好的,如今都要给他做陪葬。你有那时间替他难过,怎么不来可怜可怜我?你只当我愿意为难个九岁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