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春寒(第5/7页)

他在床沿坐下来,揭开盅盖递给她,“我下半晌还有些事,一时走不了。你在这里歇着,课业就不用管了。等我把事情处理好,再来接你一道回去。”

弥生心里微微起了涟漪,他嗓音低低的,这样看顾体谅,说话不摆尊长的谱,是家常的口气。她两颊酡红,羞涩道:“学生一向愚钝,样样要夫子操心。夫子若是嫌我累赘,我明天就回阳夏去。”

“胡说,从来没有。”他眼睛里带着凄迷的笑,伸手将她垂落的发绕到耳后,“我能照顾你的日子有限,将来你有了好归宿,再见到我,不知是什么样的一种境况……”

到了午后,太阳已经是西照,天也不那么澄澈了,变成了冷冷的灰白色。一只斑鸠从矮草丛里窜出来,叽的一声直冲天际,渐渐远了,化成小小的一点黑。

晏无思到了亭前,见夫子正背手看风景。他上前一揖,“事情都查清了,特来向夫子复命。”

慕容琤嗯了声,“如何?”

晏无思道:“广宁王妃和那仓头常到一家叫‘藇福’的梨园私会,从前还避忌,近来越发正大光明。时候是不定的,王妃在那里有个长包的单间,那仓头来往如入无人之境。”

他厌恶至极,“败坏我慕容氏的名声!”

晏无思大感不解,夫子叫办的事他没有二话,只是想来想去,替那无能的广宁王捉奸好像与成大业无甚关系。他踌躇了下道:“夫子是改主意了吗?莫非是要让二王的妃位腾出来?”

他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冷戾,“你是聪明人,还要我明说吗?”

晏无思一凛,立时就明白过来。六王反正已经不足惧,大王那里认准了他是行刺的主谋,下马伏法不过是时间问题,剩下要防备的便是那两位嫡出的兄长。大王即位,萧妃为后不做考虑。但是大王疑心重,是个比较棘手的麻烦。若是顺利登基,只怕夫子再没有机会。相对来说二王摆布起来就容易得多,一个懦弱无政见的人,即便被推上高位也只是个摆设。可若是王妃为后,又得另说,所以必定除之而后快。夫子这样是万全之策,两边都不落空。也或者可以看弥生的本事,若是她够能耐,引得那二位王械斗,夫子坐收渔人之利岂不痛快!

“广宁王雌懦,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晏无思道,“要他和大王打擂台,只怕不易。”

慕容琤掖着两手并不作答。对手少一个是一个,若到万不得已,他不介意助二王一臂之力。谁让他在嫡出的里面排末尾,总要留下个把挡驾。若是三个兄长接连毁了道行,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他踅过身,只道:“我自有道理,二王放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究竟用不用得上,那是后话。”

晏无思诺诺称是,“后日宫里的大宴,夫子要带弥生去吗?那广宁王妃的事怎么处置?”

“你继续派人盯着,摸准了时候再行打算。”他懒懒道,“我估摸着宴毕会有一场变故,且静待。等六王倒了台,咱们伺机而动。”

他朝官署方向眺望,吩咐完了,自顾自逶迤下了台阶。

奇怪,今年正月初七立了春,可是仍旧很冷,没半点要回暖的迹象。他到外衙取了个铜手炉,打发人加新炭,等有了热气才缓步往后身屋去。

轻手轻脚推开门朝里望,她像只猫儿一样蜷在褥子里,两肩掖得紧紧的,只露出如玉的脸。孱弱的美丽,眉目如画。他定定地看着,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只能感叹着,可惜生于谢家。如果不姓谢,她的人生一定是如锦如织的。遇不上他,不会半受强迫地拜他为师、不会那样年幼就离开母亲、不会弄得连自己的月事都处理不好……她其实就是个孩子,傻傻的,天真的。他感到困顿,也无法设想以后。她现在敬重他,也许还带着些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感。等夺位的闹剧愈演愈烈时,她被绞进旋涡里,不知还能否待他如初。

他幽幽叹息,提着袍角跨进门槛。她听见脚步声张开眼,叫了声夫子忙坐起来,头发睡得乱蓬蓬的,一副糊涂模样。他看在眼里,只觉满腔的怜爱无处消磨。再三再四地压制,不看她,不触碰她,平常心对待。可是平常心去了哪里呢?他的手简直有独立的思想,不受大脑支配,替她摘了巾帻,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她有一头厚而柔顺的发,略一动便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他有些好奇,俯身去闻,那是股如兰似桂的味道。其实不好分辨,像是从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没有出处,但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