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第2/3页)
相比起他的同胞,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而言费奥多尔穿得太少了——我特地等到夏季才来到纬度这么高的地方;相比起外来者我,费奥多尔又穿得太多了。简而言之,费佳就是这么一个人。噢,他亲切地对我们说可以叫他“费佳”,他说他的朋友都这么称呼他。
费佳说他其实是跟着我们进来的,他说外国人很少会出现在这里,他很好奇,所以跟了进来,却发现我们似乎只是单纯想在外国酒馆中一醉方休。
我看着手中都被捂热了的伏特加,告诉他我们没打算喝醉,只是想要看看不同的东西,或许会观察一下俄罗斯人酒场上的反应和态度,或许只是闻着酒味伴着音乐想念一下曾经去过的地方。
然后,费佳问我:“你是北极星吗?”
我愣了愣,就像是刚走出家门就被扒了外套一般,看着他,示好地说:“你想必是听见我喊宇智波君了。”
费佳摇头,然后咳嗽,即使在酒馆的光线下依旧看得出来缺乏血色的脸颊上浮现了两坨晕红,竟有一种回光返照的感觉,叫人悚然。
“我是你的读者,看到你之前的旅游路线后我猜你马上就要到俄罗斯来了,所以我一直没有离开,”说着,他从他的白大衣里掏出了一本文库本,我都不记得我的书还有这样的封面,有可能是法律问题,我得记得回去问问编辑,“没想到真地遇见了,真是有缘,可以给我签个名吗?北极星先生。”
我简直像是被穿上了丝线一样,晕乎乎地接过书,发现是《居哀镇的摩尔索》。
“北极星先生,你为什么会写出这么一本书呢?”
在我低着头签名的时候,费佳问。
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懦懦询问:“‘这么一本书’是什么一本书?”
问完,我心里已有了主意,如果费佳说的评价是以往我听过的那些评价的话,那么我的回答也就是以往的那些回答,绝不说任何新鲜的内容。
这不是因为我敝帚自珍,而是事情本该如此,若非如此,那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只是个写书的啊……
然而费奥多尔·d只眯起眼睛,盯着我笑而不语。
我莫名地胆颤起来,悄悄握住了宇智波君的手。
“一本十分冷血的书。”对面的俄罗斯人轻笑着说。
我下意识看向方桌上《居哀镇的摩尔索》,哑口无言。
他指的绝非“冷酷”、“残忍”等词的近义,而是“热血”的反义的精髓,以及一些引申含义和伴生词。
我明白了他的质问。
曾经有个走投无路的诗人站在金黄的麦地前,面对麦地的质问。
如今一切皆不同,唯氛围一致,我从这个质问中感受到了痛苦,来源于自己的痛苦。
一无所有。
两手空空。
我的手被身边人握紧,我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我是在越南和菲律宾等地写下的这本书。”
“我知道,那时候东亚地区沦为战场,你是在战区写下的这本书。”
“我看到了很多死人。”
“这是当然的,因为是战争嘛。”
“我看到了很多活人。”
“这也是当然的,到处都是活人。”
“所以我写下了这本书。”
“……”
费佳用一种受到了侮辱般的表情注视着我。
正被鬼目注视的我却奇艺地生出了一种自豪的情绪。
是的……
如果说这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战争未免太过可笑。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对视着,并不含有丝毫与友情有关的成分,而像是两个各自与世界做过誓约的异道者狭路相逢,是敌意使我们中间存在着一张桌子。
我已经回答了。
我在心里这么想到。
我已经回答了。是你没有听懂。是你无法理解。
那瞬间,优越感和傲慢再度笼罩我的人格,我却罕见地不想压制……真是可怕,我竟然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生出如此大的敌意。
难道是因为他的质问吗?
他有什么立场来质问我?
我站在战场上,无数人站在战场上,战争已经结束了,战场也回归生活区,可战士却永生不死。
我已经厌倦了当一个战士,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世界的,我已经厌倦去争斗。
他不能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用整个世界作为后盾来质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