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徵招调中腔(第3/4页)
程韵芝自然早就走了过来,如蕴对她微微笑,礼貌地点头道:“原来是程小姐,你好。”程韵芝今日穿了一件粉色的洋裙,显得面容格外姣好。她笑得很甜,软软地应道:“二少奶奶,幸会。”
与程韵芝相比,经过一夜颠沛辗转的如蕴自然显得疲倦而风尘仆仆,她的旗袍侧边甚至还有在火车上不小心蹭到的一大团黑色污渍。尽管如此,她依然竭力地挺直背,脸上的表情也全然不泄露一丝心痛或愤怒,只是得体地微笑说道:“早几日便听霖江提起过程小姐,今日一见,果然蕙质兰心。”
程韵芝羞赧地一垂眼,轻声道:“二少奶奶夸赞了。”不等他们说话,她便再次开口道:“打扰了二少许久,现在也已经不早了,家父必定在等我回去用膳呢,韵芝就先告辞了。”邱霖江并没有挽留,只是说:“我叫常嫂来送你。”程韵芝忙摆手:“哪里用得着,我识得路的,二少不用客气。”然后再次对他们欠了欠身,“二少、二少奶奶,告辞。”
在程韵芝走了很久之后,她不曾说话,他亦不曾言语,只是相对而立。终于,她微微偏过头,然后转身欲走。他一把拉住她,握紧她的手腕,他问:“你去哪里?”她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回卧房,换衣服。”迟疑了片刻,他到底还是松开了手,跟着她一同走回了卧房。
如蕴很快便换好了一件干净衣衫,理了理襟扣,她问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邱霖江:“家里头还有中午的剩菜吗?一整天都不曾吃东西,有些饿了。”他没有说话,慢慢地走近,一直走到她跟前:“如蕴,你一定要我先开口、一定要这么堵我吗?”
她好笑起来,道:“我哪里堵你了?只字不提方才的事难道不是识大体吗?”他扣住她的肩,目光沉沉,在她脸上仔细地游走。许久,他说:“你生气的竟不是程韵芝。”她动了动,却根本挣不开他的双手,于是只得作罢。
叹了一口气,她垂下眼睑,似是在斟酌。片刻后,她说:“程小姐竟能入得了你书房,我不得不承认心里是有些不痛快。但我晓得,你定是在做什么谋划,也许是做给程友彦看,也许是给山口大佐看,唯独不可能的,是对程小姐真有情愫。一年,不算长,亦不算短,但你早已活在了我的骨血里。霖江,我是你的如蕴,你心里头的那个人是不是只有我,我如何不知?”她抬起头,与他的目光相触。她的眼底流动着一层暗河,有悲伤,有愠怒,亦有对他的深爱。
“霖江,从前你曾说过,你的女人,不须独当一面,但必须和你比肩而立。现在,当我认为自己可以与你比肩而立的时候,你为何却又推开我、又将我藏在了身后?霖江,你怎舍得叫我如此失望?”她的眼眶红了,甚至鼻尖都红了,却强忍着咬住唇,硬是不让自己真的哭出来。
而她的伤恸,刺痛了他。心口只觉一阵剧烈地抽痛,好似有人搬来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砸了下来,痛得他只会一把将她紧紧地箍在自己怀里,除此之外,旁的什么都不晓得了。他以为这样是对她好,却料,他竟叫她失望了。
他的力气很大,箍得她骨头都生疼。然而在他的怀里,她大口大口地喘气,那些眼泪哗啦啦地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他厮磨着她的耳鬓,一遍又一遍地低喃:“对不起,对不起……如蕴,对不起。”
那一声声“对不起”,生生勾出了她从昨日到今天的恐惧与后怕。突然置身在陌生的环境里、头一回自己一个人乘火车、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与一些不怀好意的脸,撑着她逃出那班开往北平的火车然后再从荒郊野岭坐上回上海火车的,撑着她不去在意这样动荡年头里各种极坏可能的,唯有对他的信念。
她想要回到他身边,不论千山万水抑或披荆斩棘,如是而已。
眼泪汹涌地往外淌,她回应似的,也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她跋涉而来,破浪而来,幸好,他还在原地。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可以这般勇敢。原来,让一个女人成长的最好礼物,是一个男人与她相伴不渝的爱。
埋首在他胸口,她哽咽:“再也……再也不许让我一个人。”
他抚拍着她的肩,那样温柔,那样心疼,那样悔疚。一个接一个的吻在她的发间落下来,然后寻到了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泪水很咸,他都替她一一吻去了。咸涩充满了他的口腔,冲得他的眼角都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