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愁倚阑干令(第4/5页)

如蕴都快忘记这句话了。此刻,坐在这家熟悉的茶馆、听着熟悉的《白蛇传》,那些原来从未忘记过的记忆,慢慢地翻涌了上来。她恍惚地想,沈清赐怕便是淑怡的许仙吧,所以,淑怡甚至宁愿背叛她们十几年来那么深厚的情谊,也不愿负了她的“许仙”。

想到这里,如蕴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前头的唱腔已然模糊,周围的空气也渐渐地凝固,仿佛白昼一下子灭了灯,整座茶馆都陷入了黑暗之中,暗得她一动都不敢动弹,全身却开始汗津津起来。

“如蕴,如蕴。”她侧耳,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不舒服吗,如蕴?”那道嗓音再次响起,近在她耳畔。她偏了偏头,视线迎上了一道关切而担忧的目光。那人梳着大背头,露出宽阔的额头,额头下的那双眼目光灼亮,只是那英气的眉却是拧着的。

他的声音仿佛是一柄巨大的桨,抑或是巨大的吊扇,起初缓慢地转动着,最后越转越快,终于搅动了那原本凝固的空气,叫她得以从窒息中解脱出来。原来,分明还是白日,而那两位师傅的唱腔软糯如初。

见她回过神,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握住她的手,他微微笑了,那笑容就如同窗前轻轻摇曳的疏影。松了口气,他说:“可是想走了?若是不愿再听,我们这就去旁的地方。”她也舒了一口气,好似胸口的浊气到底得以呼出。摇摇头,她浅浅一笑:“无碍的,我只是忽然觉得龙井好像有些涩。霖江,我们重点一壶碧螺春吧?”

他还是那样微笑的神色,应承道:“好。”

一转眼,他们在双梅已经待了三日了。每天,日上三竿时才起来,用过膳之后便去外头无目的地转转,晚上有时在院子里赏云,有时只是同在屋子里,他翻看外文书,她读着一本明朝拟话本,却是格外快活舒坦。

这晚,她依旧在看那本《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正读到李甲出卖了杜十娘的地方,邱霖江从外头走进来,唤了她一声。她一抬头,心中的愤愤还未平,忍不住脱口说道:“男人总是这般靠不住!”

他左眉一扬,目光扫过她摊开的书页,了然地一笑,将手中的一只木匣子递给她,道:“既然男人靠不住,打开看看,里头的东西可靠得住?”她接过木匣子,不假思索地打开。红色绒布之上,一只通透的祖母绿玉镯静静地躺着。如蕴取出那只玉镯,惊叹道:“这般好的玉……你今日刚买的吗?”正说着,她忽然觉得镯子内侧有一处似乎有些不平整,放在灯光下仔细一看,竟刻着一个小小的“如”字。

她抬起头,询问地望向他,他说:“我祖母小字清如。”如蕴一惊,顿时觉得手中的玉镯仿佛有千斤重:“这……这竟是你祖母的镯子?”他在她身边坐下来,道:“依稀记得,小时候见祖母戴过这镯子。不承想,今日竟无意中在储物间发现了。”她忙将镯子还给他:“这样珍贵的镯子,我怎好戴。”

他笑了,拿过玉镯,说:“镯子不就是用来戴的吗?况且,你是祖母的孙媳妇,如何戴不得?祖母从前最疼的便是我,你若戴上了,她晓得了定会很高兴。”拉过她的左臂,将原本戴着的银手链解下来,他小心地把祖母绿玉镯戴上了她的手腕。如蕴肤白,戴上这通透的镯子之后,更显白皙。

“果真适合,很好看。”他满意地笑道。她一边摸着这清凉的玉镯,一边说:“霖江,你都已经送了我这么多礼物,可惜我却……”他佯装板起脸,道:“再说,我可要翻脸了。”她不自觉地抚摩着镯子内侧的那个“如”字,忽然说:“等回上海后,寻个巧手的工匠,再刻一个‘霖’字,你说可好?”既然“如”是她名字的中间字,为了对称,她提的便也是他名字的中间字。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极亮,而后眼神亦渐渐幽深起来,里头仿佛有一簇火苗在蹿升。空气里的温度骤然升高,飞霞不由自主地染上她的颊,她却还逞强着又说了一句:“不说话,便是不同意了?”他的嘴角扬起,道:“‘同意’应是这样。”

捧过她的脸,他的唇一下子覆了上去。那样炽热的温度,叫她觉得自己仿佛就要被熔化,从此揉入他的身体里再也无法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