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十一章 多问于寡(第3/4页)
杜夫人叹道:“谁说不是呢?妾身瞧着,这些官老爷们整日为了这些没来由的琐碎事情劳神,哪里还有精神处置国家大事?可怜拙夫为了这件事贬了官,着实闷闷不乐了许久。”殿中侍御史隶属御史台殿院,乃是正七品,而户部郎中是正六品。如此“贬官”,我听了也忍不住暗自发笑。杜夫人见我不说话,忙又道:“幸而陛下英明,不几个月就又调上来了。”
我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官场险恶,须小心应对。”
杜夫人立刻感同身受,红了眼圈:“妾身听闻君侯在宫中时,也曾饱尝甘苦。”
我一笑。宫中若有“甘”,也是以父亲、芳馨、韩复、奚桧等人的性命换来的,一笔一画刻在心头,泛起血艳如花。而宫中的“苦”,亦是置身灿烂锦绣之中,就像那一日高思谚临死的容颜。
杜夫人的脸秀美而真诚。我微微感慨,复生几分羡慕:“各样滋味,都有一些。然而杜大人有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夫妇同心,自然无往不利。论起来,杜大人比玉机幸运多了。”
杜夫人赧然:“妾身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妇道人家,只求不给夫君惹祸,也就是了。”顿一顿,又道,“倒是君侯,久浸宫闱,深得圣恩,若能常得君侯指点,愚夫妇感激不尽。”
我听她忽然文绉绉起来,定是又在背诵杜娇教授她的话语,遂笑道:“夫人过奖。玉机久不在京中,指点云云,恐无能为力。”
杜夫人道:“君侯云游在外,依旧不忘国事。虽不在朝中,却胜似在朝中。君前一语,便令贪官赃吏无所遁形,如此大手笔大胸襟,怎能说无能为力?”
说不绕弯子,依旧有几分婉转。说是曲折,却又如此直白。我了然,微微一笑道:“恕玉机直言。论理,太常少卿与左右庶子谁的班秩在上,在陛下看来,本来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可是陛下却调杜大人为户部郎中,其中用意夫人可明白么?”
杜夫人道:“妾身愚钝。”
我缓缓道:“为官须心无旁骛,直道而行,切不可左顾右盼。夫人说,是不是?”
杜夫人虽然红了脸,却无一丝意外与慌乱:“君侯所言甚是。”
我笑道:“既然如此,杜大人和夫人的心意,玉机心领了。礼物嘛,玉机是万万不敢收的。”
送过杜夫人,尚未进二门,绿萼便忍不住抱怨道:“姑娘素来不受请托,不收重礼,这满京城都是知道的。这杜夫人仗着是故人,姑娘不好拒绝,便如此明目张胆,好没眼色!”
我笑道:“你说她没有眼色,殊不知这正是她的长处。”
“奴婢不明白。”
“杜娇的这位夫人没读过什么书,凡事直来直去,倒也爽快。如此明明白白地试探,不是省去彼此很多气力?”
绿萼一怔,随即嗤的一笑:“明明说得直白,姑娘偏偏说是试探。这位杜大人也是好笑,当年托李瑞赠金,姑娘就没收。如今姑娘已经是郡侯了,难道会稀罕他们家几块青金石?这会儿还派夫人来打前哨,也是白费力气。”
我摇头道:“你不明白。杜娇教授了杜夫人一套话,本是有下文的,只是我及时止住了她,没让她说下去罢了。”
绿萼愈加好奇:“什么下文?”
在自己的府中,说起旁人曲折的心思,不过是洁白清冷的阳光下,一道似有若无的云烟。我抚一抚笑得微僵的双颊:“本朝门下省通常是侍郎主事,侍中这个官职,位同副相,秩高罕授。杜大人能坐上这个官位,足见陛下对他的恩宠和信任,并不因太常少卿一事而有所减少。如此还不惜重金送礼,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什么?”
我望着她莹莹发亮的双目,只觉好笑:“你不妨自己先想一想。”说罢抬腿进了正堂。
绿萼怔了怔,随即追了进来,一拍手笑道:“奴婢明白了。杜夫人这回送礼来,是为了真正的宰相之位。是不是?”
我笑道:“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意图了。”
绿萼的口气微含鄙夷:“其实杜夫人没说错,杜大人的出身就是不如那些真正的士子。当年靠着姑娘指点,才能在王府中站稳脚。如今不思本根,倒一心成了官迷,当真无趣。”
我笑道:“又说傻话了,杜大人千里迢迢从南阳进京,花重金贿赂女官,多年来饱尝世情冷暖、宦海沉浮,为的就是做官,做大官。这就是他的本心。官迷也没什么可耻的,做官的谁不想得到圣上的恩信,得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