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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册 第十四章 治道无为(第3/6页)

忽一阵风吹过,但觉满目飞紫,疏疏两三点落书页上,遮挡了原本就并不清晰的字迹。我站起身来,轻轻将裙上与书上的花瓣抖落。一瞥眼,忽见一双靛青金丝龙纹靴缓缓走近,心中一跳,忙伏地叩拜。此时皇帝刚刚下朝,本该在宫里处置政务,不知为何竟来了益园。手中一滑,书掉在了地上,轻尘荡起落花,滑落在皇帝脚边。

一只白皙修长的右手捡起了地上的《新语》,接着传来两声纸张的脆响。皇帝道:“平身。朱女巡小小年纪,竟看这样的书。”

我站起身来,垂头不语。皇帝坐在花下随手翻书:“这也是文澜阁的藏书?”

我恭谨道:“启禀陛下,这是友人所赠。”

皇帝笑道:“朕瞧你也看了半本了,不知有何心得?”见我迟疑,又道,“只管说便是。”

我微笑道:“臣女最向往黄老的无为而治,便是陆生所说,‘道莫大于无为,行莫大于谨敬,何以言之?昔虞舜治天下,弹五弦之琴,歌《南风》[35]之诗,寂若无治国之意,漠若无忧天下之心,然天下治’[36]。”

皇帝哧的一笑:“若吹吹南风,天下便可垂手而治,那做皇帝岂不是很容易?”

我心中一凛:“臣女失言。”

皇帝合上书:“朕听闻你殿上应对,说的是礼乐之不能,刑法之当行,可见你喜好刑名术法之学,怎的今日又说黄老?”

南风醺然,解愠阜财。我澹然一笑:“礼乐禁于先,刑狱惩于后,一先一后不可偏废。礼乐宣德教化,刑法惩奸除恶,双管齐下,方成大道,骈驷洒然,畅行无阻,如此方可无为而治。无为而治乃是治国之化境,而非可凭借的手段。”

皇帝一怔,随即笑道:“这话朕从未听过,倒有些新意。那你再说说,秦为何覆亡?”

我略略思想,说道:“陆生所论,秦以极武苛刑,横征暴敛而亡,虽并无不对,只是如隔靴搔痒,听上去不够痛快。还是后世贾生的一句‘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臣女以为最切中要害。”

皇帝笑道:“这句话就无趣了。”

我躬身道:“臣女学识浅陋,有辱圣听。”

皇帝将书递还给我:“朱女巡纵论天下,倒像个女甘罗。”

我愈加恭谨:“甘罗十二岁为策士,臣女徒作空论,不如甘罗远矣。”

皇帝笑道:“怎知你不如甘罗?”顿了一顿,又道,“你可知甘罗有何轶事?”

我虽不明其意,仍答道:“秦燕交好,欲合谋共伐赵国。文信侯吕不韦命张唐相燕,张唐因伐赵与赵国结仇颇深,而去燕国必经赵国,因此张唐推辞。文信侯虽然不快,却也没有勉强他。当时甘罗只有十二岁,却已做了文信侯的策士。甘罗劝张唐道:‘卿之功孰与武安君?’张唐道:‘武安君南挫强楚,北威燕、赵,战胜攻取,破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也。’甘罗又道:‘应侯之用于秦也,孰与文信侯专?’张唐道:‘应侯不如文信侯专。’甘罗道:‘卿明知其不如文信侯专与?’张唐道:‘知之。’甘罗道:‘应侯欲攻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而立死于杜邮。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处矣。’张唐恍然大悟,立刻整装上路。”

皇帝抚掌笑道:“好!一字不差。如今有一件事情,朕正思得一甘罗。”

我忙道:“臣女愿效犬马之劳。”

皇帝道:““长宁宫的乳母王氏,骄狂辱上。朕本想严惩,又恐皇后不快。然而此事竟为朝臣所知,如今谏官的奏疏都上来了,街闻巷议,如沸如羹。朱女巡就做一回甘罗,好好劝一劝皇后。”

我与王氏不合,阖宫皆知,若我劝服皇后将她逐出宫去,众人会以为我挈怨报复。若不能劝服皇后,王氏将更加憎恶我。然而不待我分辩,皇帝又道:“你是皇后宫里的人,你的话,皇后会听。”说罢站身道,“摆驾回宫。”

我连忙下拜恭送皇帝。皇帝走出几步,李演在旁掩口轻笑:“益园有花,还有女甘罗,陛下当常来走走才是。”皇帝嘿的一声,拂了李演一袖子冷风,疾步而去。

绿萼这才扶我起身,一面问道:“姑娘真的要劝皇后娘娘将王氏驱赶出宫么?”

我冷笑道:“我是‘皇后宫里的人’,我不劝谁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