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 吃燕窝糕的女人(第4/5页)
阿力不相信牌面,他的“反调”只消中过一次,便会讲足一世。
我在那个乌烟瘴气的酒吧中同他厮混了大半晚。大部分时间在听他说话。
他扔给我一大沓飞机肚皮的照片,“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九龙城。
“这张最‘完美’,”他指出,“有新、旧楼、大招牌、行车天桥、人群,还有客运大楼——最精彩的是天色,好像含着眼泪。”
我见到他脸上的光辉,完全忘掉“燕窝糕”照片——比起来,它是无地立足的“第三者”。
反而公司的同事比较关注。他们一边吃一边取笑。
“原来这些百年零食那么好吃,我们像不像古人?”
小李叫我过去看电脑显示屏:
“白手套放大,做了些效果,不很好,因为色太差。尽人事。”
他指着一些影像:
“上面有个指环。这儿。指环的饰物——”
对了!
指环的饰物就是那条小巧玲珑的钥匙——它不是钥匙,它只是装饰品,难怪世上没有供它开启的锁!
但是,为什么呢?我仍然没有头绪,我仍猜不透冥冥中谁给我这条钥匙。
晚上,当我听着Make No Sound和Tijuana Jady,进入迷幻境界,开始我的功课时,母亲大人来电。
“你吃到燕窝糕没有?”
“吃了。”我告诉她,“味道淡得像米,像忘了放糖。好了,我要工作了。”
“我小时候最喜欢那个盒子。”她不愿搁下电话,“是‘雪姑七友’,雪姑还让小鸟停在她手背上唱歌。”
“不,他们早改装了。”
我信手拈来一看。
或许那块包裹着长条形,米白色,中间夹了些碎燕窝的糕点不变——仍似一根白色的手指饼呢。但它的盒子是橙红的渐变色,还有燕子图案。写上“老少咸宜,味淡有益,开胃补虚,滋水生津”,一点古意也没有。
“店员说,政府要登上成分、重量、食用日期。咦?还有个编号——”
“这么复杂?”
“58726——大概是出厂编号。现在的零食注重卫生,过期不能卖。”
“从前我们不讲究这个,好像什么也不会过期。”
我对母亲一向很心虚。所以她有点伤感,并怀疑我是邻床错换过来的洋人婴儿——她大概期待我买两盒送给她(爸爸已对我弃权),但忘本的我竟然只记得急功近利有利用价值的同事!
我不孝!
我甚至没有好好给她一个孙子抱。因为弟弟品强会完成任务。
来世上一趟,为什么要为别人活?有那么多包袱呢?
我们喜欢一个人,“喜欢”的过程已经是享受,我们心动、欢愉、望眼欲穿,他对我们好一点就可以了——这种“折磨”有快感。
哪有一生一世?
而我做这设计,开了个通宵。忘了琐事,也忘了钥匙。
门铃响。
煤气公司的职员上门抄表。我正在看色版,着他自便。
“啊!你把厨房完全改掉。”
“对,上手业主的橱柜竟用橙黄色,太老套,我很少煮食,都扔掉。其实微波炉就够了。”
他熟练地打开中间那个橱柜,记录煤气使用度数。
他笑:
“用不到十几度。”
又道:“这个铁箱子,最好改放别处。”
什么铁箱子?
我向橱柜内一看:
“这个箱子不是我的。”
“难道是我带来放进去的?”
我搔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我搬来时,所有杂物全盘清理,一针一钩,都是本人设计新添,个人风格。我决不会搁着一个奇怪的铁箱子那么碍眼,碍手碍脚——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
我搬起它,不算重,但打不开,上下左右全看遍,没有锁,没有匙孔。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古旧异物有点发毛。从地面冒出来,躲在煤气表的橱柜内,非常隐密,又带点嘲弄。我对空气说:
“你不要作弄我!”
用力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它纹风不动。我拿刀劈它,用脚踢它,用锤敲它,用尖硬的锥撬它……我肯定里头应该没有“生命”吧。
因这番蹂躏,人和铁箱子都累了。
我竭尽所能摇撼它,突然,我见到在一侧,有一排数字的齿轮,原来是密码锁。
于是,胡乱地拨动一些数字,这肯定是无效的。孤军作战的我颓然坐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