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第5/6页)

“急啥?要不了一会儿天就亮了,你不是不走吗?铁林算不算正经狱长单说,京师监狱有上百年规矩,我收进来签了字的,出去最好也合规矩狱长签字,要不然我一帮兄弟私自放人担祸水,往后甭管这儿是国民党的还是共产党的,都说不通。好了,我和你这幅画的账清了,咱们现在说另外一件事儿,咱们俩有仇啊,你刚才问我,我为什么不去找你。别急,你不是不走吗?天一亮我就去找你。我活着,你得死,等我啊!”

沈世昌希望抓住金海的软肋:“天亮铁林要不去,你就在京师监狱等共产党进北平?”

“铁林要不来,那就是又怂了,到天亮只能连累他留在狱里的几个兄弟变成死人。”那个特务在一边抖若筛糠。

金海问华子:“一共几个?”

华子说:“四个。”

金海重新对着电话筒说:“摆布摆布,从关我那间牢往外摆四具尸体,金海杀人越狱,我的兄弟们没挡住,祸水轻点背个失职,不算放人。”

沈世昌那边半晌没声音。

“喂?天亮找你,等着。”

电话那边没声音了,沈世昌挂上电话,他回身看身后的长根和七姨太,身体里泛起从未有过的绝望。良久,沈世昌让七姨太收拾东西,又补充一句:“今晚就走。”

七姨太喜忧参半,长根明白沈世昌的绝望,问“去哪里?”

“先出北平。”

沈世昌败了,未来在哪,他也不知道,但未来一定不在北平。

二勇和一名狱警将小铁箱放到地板上。金海打开盖子看了看,又盖回去:“……大家伙儿分了。”

华子吃惊:“这,这是您的……”

“这跟我没关系,分了。”

金海问:“怎么没见十七?”

华子摇了摇头:“没见着。”

金海坐在办公桌前看一众狱警都不做声,他的目光在这些汉子脸上一个个划过去,语气平静地道:“我就不站起来跟大伙说话了,有些累……华子、大刘、二勇,天亮咱们缘分就到了,我去南方。世道再变监狱还有,我犯事儿了,跟你们没关系,我尽量做到有来有去不给大伙儿添麻烦,你们也别出头惹事儿,拖家带口都在北平,跟我一样走犯不上……再说了,南方天儿热,日子不如北平,北平好地方。”狱警们整整齐齐地低着头站着,有一两个年纪小的偷偷抹着眼泪,华子他们也都红了眼圈。

看着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金海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他一再告诉自己,他是大哥,得稳住。他扯了个笑:“不给大家添麻烦,还是没少麻烦大家……把金条抬出去吧,这屋我一人再待会儿。”

华子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和二勇去抬起小铁箱。

十七家是个归整的一进院子,没有杂居。狭小的天井上方信号弹的光亮将小院映得时明时暗,城市里依然零星的枪声。院里长满荒草,像是从来没人走动过。

一个厢房里晃着灯火,屋内立着一盏煤油风灯。昏暗的光线伴随外面时而闪起的火光,映照着一排几十把奇特的刀。

是凌迟刀,既笨拙又精巧,透着冷酷。

大概有二十多把,从大到小排列在一整张牛皮封套上,其中有一个位置缺了一把。一只手伸过去,将空位边的那支抽出来,是十七。他抚了抚抽出来的刀,把它收入衣襟,然后将整张牛皮封套卷起来,形成一个背囊。十七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他从炕角拖出一只木箱,从木箱里取出一个包袱,解开,里面是各种女人用的东西。赫然有一件小红袄,小朵的红绳金铃也在其中,还有田丹的红线手套,十七拿起田丹的红线手套,将自己的双手套进去,抬起手反复看着,送到鼻下嗅……

十七恋恋不舍地脱下手套,放入那堆女性用品里。他换了件利索一点的外衣,将包袱系回去,与牛皮刀套一起背起来,从厢房出来。他趟过天井中间的乱草,往对面厢房走去,这个厢房的灯光很昏暗,诡异地供着许多牌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躺在榻上。

十七进来大声地说:“妈,我上班去了?”

老妇显然耳背,瞟了他一眼,点点头。

“灯放在这里,饭我回来给你做。”

老妇闭上眼睛,十七背着两个包袱往院门口走,他穿着新换的那件外衣,胸襟上少了一副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