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五章 无恤问道(第3/4页)

“非也。”孔丘摇头笑道,“子产之政不同于六卿之政。子产虽也铸刑书,但他是以刑治辅德治。子产性仁爱民,是以郑兴。若施政者不施德治,而滥用刑责,那只会动摇国之基础。”

“譬如齐国?齐君不仁又多用酷刑才致陈氏乱国?”

国之基础便是一国之民。齐国多酷刑,齐景公在位时,齐国市集之上卖假脚的人比卖鞋的人还要多。人们不缴纳赋税就会被砍去脚,而陈氏一族正是从那时起处处施恩于国民,以致后来公室民心相背。

“然也。”孔丘看了一眼端木赐,点头笑道,“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猛相济,政是以和。”

原来,君主施政竟有如此复杂而巧妙的道理……

孔丘的话仿佛在我心中打开了一扇未知的窗户,我不假思索又问:“夫子,前日弟子与义兄途经费邑,费邑亦盗匪猖獗,一月死于道上者二十有一。如此境况还能实行宽政、以礼治邑吗?”

“费邑之患皆由苛政而起,若欲除患,必先废止苛政。”

“夫子所指的,可是季孙氏在邑内所行的‘用田赋’?”

孔丘微微一笑。这时,在座的四个卫人便向孔丘询问起了季孙氏所颁布的用田赋。孔丘耐心解释,众人激烈讨论,只有无恤自始至终都紧蹙着眉头。他坐在孔丘面前,坐在众人之中,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我们的话。

无恤的神情,孔丘自然都看在眼里,在众人讨论的间歇,孔丘突然抬手对端木赐道:“赐,到架子上取《乐记》第三卷下来。”

“唯!”端木赐连忙起身,取来了孔丘要的书卷。

孔丘打开书卷看了一眼,又把竹简卷好交到了无恤手上:“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你若不急着回晋,不妨留下来读读这卷书简,也许会对你有所启发。”

孔丘相邀无恤?我转头看向无恤,他默默地接过竹简,却久久不语。

“你们兄弟二人皆是晋人,然丘这一生从未踏足晋国。当年,晋卿赵鞅曾使人聘我往晋,丘欣然而往,车至大河,忽闻赵鞅诛杀了国内的两位贤大夫,终是掉头东去,未曾入晋。你虽为布衣,却心系国政,胸有大志,你若愿意,可每日到我府中来,我们再议晋国之政。”

孔丘相邀无恤论政,众人皆露出殷羡之色。

无恤手捧书简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微笑的老人。

少顷,他突然放下竹简站了起来,以无比庄严肃穆的神情跪地俯身深深行了一礼:“谢夫子!”

孔丘大喜,他身子往前一倾笑着扶了无恤一把:“今日吾心甚喜。走走走,你们都随我到后院学堂去瞧瞧吧!”

“夫子,让弟子带他们去吧。夫子这几日头痛刚好些,还是留在屋里休息吧!”端木赐闻言连忙搀扶着孔丘站了起来。

“不用扶我,今早已经喝过药了,无妨的。”孔丘摆了摆手,拄着拐杖朝门口走去。走了两步,他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头对端木赐道:“赐,今日是卜商替我煎的药,回呢?我有两日没见到他了。”

“子渊前晚校对《易》的时候受了点儿风寒,他怕把病气过给夫子就在家看书休养了。”

“唉,夜里风凉,他身子又弱。你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把我那件青色素衿的夹袍给回带去,叫他每日早些安寝,别又熬夜看书了。”

“唯,弟子记下了。”端木赐小跑两步跟上了孔丘的步伐。

孔丘的左腿似是有疾,走路时左脚脚掌落地总不如右脚踏实,膝盖也略显僵直。尽管如此,端木赐几次三番想要搀扶着他,却都被他故意避开了。老夫子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台阶下走,端木赐的右手就这么一直空悬在他背后,时刻准备着扶住这位倔强的老人。

“明天,你也要来学堂听宣讲?”我凑到无恤身边轻声问。

“嗯,我还有些问题想听听孔夫子的意见。”无恤看着手中的竹简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环视一圈见没人注意我们,就踮起脚在无恤耳边笑道:“红云儿,我怎么记得今天早上有个人同我说,他懒得来听孔丘那些胡乱骂人的话啊?”

无恤在我腰间拧了一把,低声笑道:“早上是早上,现在是现在。我陪你一同听学,你还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