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云忆故人(第6/8页)
画舫里有歌女弹唱,滑桨的大汉虽双臂孔武,但在这样酥软的曲音下,却只将画舫滑行得悠然缓慢。
夭绍端坐舱中,静谧间的高华气度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家仆落下锦帘,将歌女春色荡漾的目光挡在外头,急声催促两大汉划快些,边于一旁递上碧色的水酒,笑道:“这是此间闻名的碧枫酿,郡……”他顿了顿,看着束发高冠、宽衣博带的夭绍,改口道,“公子不妨尝一尝解闷。”
夭绍见盏中酒色碧绿剔透得近乎可爱,浅抿一口,唇齿间顿时芳香流溢,不禁一笑:“碧枫酿?名字有趣,味道也奇巧。”
这酒并不烈,胜在清甜可口,是以酒量甚浅的夭绍饮酒数盏后,倒也未起醺醉之意。
此时画舫已过池中央,远处的喧闹遥遥而绝。水波上夜雾微起,夭绍朝岸上望去,只见流枫岭上灯火煌煌,漫山枫红下,一座高阁孤筑山腰,白玉为瓦,朱琅为檐,十分的轩丽中自有出尘的风雅。
“那便是云阁了。”仆人感慨一叹,对夭绍道,“太傅交代过,若郡主出宫想找云公子,到这必能见到他。”
夭绍轻轻一笑:“夭绍的心事,阿公从来洞若观火。”她低头,缓缓再饮一盏碧枫酿。
片刻后画舫泊入池畔,仆人掏出几枚金铢,命两大汉原地等着,这才引夭绍沿青石台阶而上。
这里是东朝云阁机要经略之地,向来戒备森严,数十持剑的侍卫把守两侧。阁顶有青云琉璃匾额,“云阁”二字遒道苍劲,正出自先帝的御笔。
将近阁前,家仆请示夭绍道:“未免这些人不长眼睛误伤郡主,奴还是先上前为郡主通传一声。”
“且慢,”夭绍从腰间摘下一枚白玉,嘱咐他道,“不要提封号,便说东山故人、晋陵谢明嘉求见云澜辰。”
“是。”
仆人卸下随身携带的佩剑,捧着白玉送至为首的侍卫面前,作揖道:“东山故人、晋陵谢明嘉求见云阁少主。”
谢府门下从无庸人,仆人虽老,言谈举止却自藏历练豁达之态。侍卫见夭绍衣饰华贵,仪容不凡,亦不敢慢怠,说了声“稍等”,当即持玉佩离去,不过片刻便再出来,身旁已多了位五官冷峻的中年男子。
“郡主。”男子望见夭绍,肃容上前,弯腰便拜。
夭绍坦然受了一礼,这才将他扶起,微笑道:“多年不见,夭绍处在宫里,只能耳闻江左云阁的大总管偃真是何等地精明干练。今日得缘再见,偃叔叔果然风采依旧。”
“郡主却不再是当年的女娃娃了。”偃真沉静的眸间流出温暖笑意,见夭绍频频望向身后,猜到她的心思,忙解释道,“云阁派去南海和巴蜀的两支商旅今日刚回邺都,少主正在见他们,此刻无法抽身。还请郡主先去少主书房稍等片刻,等那边事一完,少主随即便来见郡主。”
想来那人还是这样的骄傲,不通半分情面的固执。
“只得如此了。”夭绍无奈,转身对那仆人道,“我深夜出宫阿公难免挂心,你先回去禀了阿公,我在澜辰这边自无事了。”
“是。”仆人揖手应下,与偃真告辞。
偃真将夭绍领入书房,命人送来茶汤糕点。已是相隔八年未见,两人自是感慨,只是坐下还未聊上两句,便有一主事奉命来请偃真:“少主让总管即刻去一趟议事阁。”见偃真皱眉,忙俯下身在他耳侧低语了几句。
偃真脸色一寒,当下撩袍起身,要走时想起一旁的夭绍,又尴尬止步。
夭绍搁下茶盏一笑:“你去吧,正事要紧,我自有解闷的法子,偃叔叔不必觉得歉疚。”
该歉疚的,是另外一人才对。
偃真哪里听出她言外之意的腹诽,只道这女娃娃还是一如既往地懂事聪慧。不过想到这点,他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倒是藏在心底的旧事不免又沉重了几分,竟是略显黯然地转了身,随主事去了议事阁。
待偃真一走,夭绍一人坐在偌大的书房里,于空寂冷清中百无聊赖地转眸四顾,看到墙角白瓷细瓶里玉兰花正幽然而开,不由皱了皱眉:“憬哥哥如今竟爱兰花?倒不似他的性子啊。”她低声自语,凑近观赏,却见兰花枝叶已有枯萎之色,想是瓶中缺水。
书房中除茶汤墨汁外,别无半分水迹,夭绍抚摸兰花花瓣,莫名想起二三旧事,不禁微微一笑,抱着花瓶推门而出,沿楼下小径走至山脚池边,仔细换了一瓶清水。待她正要离去,却听身后云阁蓦然传出两声凄厉惨叫。夭绍一惊,循声扬眸,只见阁楼东侧灯火最盎然处有青锋利芒飘忽一闪,雪白的窗纱上顿时涌出斑驳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