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时间:一九六二年秋(第19/57页)
“我知道,”他匆忙地说,“我并不想再得到她,只希望尽一分力。梦竹,但愿你能了解,我只想尽一分力!给予她一些快乐和幸福。我不会告诉她我是她的父亲,我也不会破坏她对父母的观念,让我也为她做一些事,在幕后做,悄悄地做,行不行?我向你保证,我决不拆穿这个秘密,请求你让她和魏如峰来往,好吗?请你相信我,我是为了她,不是为了我自己!我的一生已经谈不上快乐,只期望下一辈,别再蹈我们的覆辙!”
“我们的覆辙!”梦竹冷笑了,“你用了几个多奇怪的字!”
何慕天猛地盯住了梦竹,紧紧地望着她,她嘴边所挂的那个冷笑使他突然间失去了控制。带着几分急促和忙乱,他语无伦次地说:
“梦竹,我知道我很坏,我在你心目中是个恶魔和鄙夫,对于我自己,我一点都不想辩护,也无法辩护。以往,我曾经欺骗你,尽管欺骗的动机是出于爱,造成的却是不可收拾的后果……”
“欺骗的动机是出于爱!”梦竹感叹地说,“多么美丽的一句话!”
“别这样说,梦竹。”何慕天有几分恼怒,胸部在剧烈地起伏着,“当初,我有好几次想把真实情形告诉你,我结过婚!有一个跋扈而任性的妻子,而且已怀了孕!但,你使我说不出口,我太爱你,太怕伤害你……反而对你伤害得更大!怎么说呢?我能怎么说呢?当你背弃家庭跑向我,我怎敢告诉你我有妻子?何况,我又决心要娶你!我回昆明去,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只因为要办妥离婚,好跟你办理合法的手续……”
“哈哈,”梦竹冷笑,“多动人的一篇话!”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何慕天喘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反正,事过境迁,说也罢,不说也罢!”
“你回去办理离婚!为什么后来的一个多月一封信也不写?”
“起先,我写了。后来,我的日子变得非常荒唐……”他深吸着烟,回忆使他的眼睛显得痛苦而迷蒙,“整日整夜我和她作战,她坚持不肯离婚,我想回重庆,把一切经过向你坦白,然后带着你远走他方,去重创一个世界。我想你会谅解我,会跟我走的。但我又存一个希望,想她总有一天会被我的冷漠所折服,就会同意离婚。这样,我在两种矛盾的心理中挣扎,一忽儿想立即束装回重庆,一忽儿又想继续和她作战,痛苦、烦恼到了极点,就酗酒买醉。好几次,我在灯下提笔给你写信,每次都无法写下去,总觉得再写些欺骗的话,还不如马上回重庆。可是,第二天,我又觉得,没有那张离婚证书,我如何见你?我怎能对你说:‘跟我走,我们不能结婚,请做我终身的情妇!’我不能!”他用手支住额,痛苦地摇着头,往事像一条鞭子,击痛他每一根神经。“就这样,一天天犹豫,蹉跎下去,最后,她同意离婚了,同意得那么干脆……我不知道你去过昆明,我也不知道她对你说了些什么,但我可以想像得出来……抛下家里未满月的婴儿,怀着一张离婚证书,我没有耽搁一分钟,扑奔重庆,准备向你忏悔曾有过的欺骗……”他长长地叹口气,“到了重庆,才知道短短三个月,世界早变了颜色。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了,爱情……梦想……及一切!”他把手从额上拿下来,泪光中,梦竹坐在灯下的身子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他凄然一笑,吐出了一口烟,惘惘然地说:“就是这样,总之都过去了,我知道,我说也没有用,你不会相信。”
梦竹深深地注视着何慕天,跟着何慕天的叙述,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小屋中绝望的等待,仆仆风尘的渝昆道上,那个自称为“何太太”的女人,昆明街头凛冽的寒风,以及那喝醉了酒摇摇晃晃走过去的青年……是真的吗?何慕天的叙述有几分可信?那张半隐在烟雾中的脸庞清癯苍白,那对闪着泪光的眼睛诚恳真挚……是真的吗?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