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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只孤鹤,”她想,“一只失去同伴的孤鹤!”她抬头望着窗外黑色的天空,好像那孤鹤正在那儿回旋。冷风吹了进来,冬天的夜,已经相当冷了。
江太太走了进来,凛冽的风使她打了一个寒噤,她诧异地看着那开着的窗子,叫着说:“雁容,这么冷,你开窗子干什么?赶快关起来!”
“是的,妈妈。”江雁容答应着,声音温柔得出奇。她懒洋洋地站起来,阖上窗子,又无限留恋地看了窗外一眼,再轻轻叹息一声,拉上了窗帘。窗外的世界又被摒绝在外面了,她坐下来,恍恍惚惚地收起日记本,拿出一本范氏大代数。
江太太深深地看了江雁容一眼,这孩子那种懒洋洋的神态使她生气:“要考大学了,她仍然这么懒散,整天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她走到厨房里去灌开水,开水灌好了,再经过江雁容的房间,发现她还没有打开代数书,正望着那本代数书默默出神。江太太走过去,有点生气地说:
“你要把握时间,努力用功,每天这样发呆的时间不知道有多少,这样功课怎么能好?说你不用心你不承认,你自己看看是怎样做功课的?这么大了,难道还要我跟在后面管你,还不赶快打开书来!”
“好的,妈妈。”江雁容说,仍然是温温柔柔的。一面慢吞吞地打开了书。
江太太奇怪地看看江雁容,这孩子是怎么回事?那温柔的语调使人心里发酸。“一个好孩子。”她想,忽然萌出一份强烈的母爱,“以后要少责备她,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她柔和地望望她,走出了房间。
江雁容目送母亲走出房间,她伏下身来,望着台灯上的白磁小天使,悄悄地说:“你了解我吗?小天使?妈妈是不了解我的,我心中有个大秘密,你知道吗?我把它告诉你,你要为我守密!可爱的小天使啊,了解我的人那么少,你,愿意做我的知己吗?我给你取一个名字,我叫你什么呢?夜这样静谧,我叫你逾儿吧,谧儿谧儿,你知不知道我心中那份燃烧着的感情?你知不知道?”
她把脸颊靠在桌面上,摊开的代数书放在一边。一刹那间,一份淡淡的哀愁袭上了她的心头,她用手抚摩着小天使的脸,轻声说:
“谧儿,连他都不知道我的感情!这是恼人而没有结果的,我又把自己放进梦里去了;谧儿,我怎么办呢?”
窗外起风了,风正呼啸地穿过树梢,发出巨大的响声,她掀起窗帘的一角,月亮已隐进云层,星光也似乎暗淡了。
第二天早上,满窗的风雨把她从沉睡中唤醒,昨夜的蔚蓝云空,一窗皓月,现在已变成了愁云惨雾,风雨凄迷。她穿上白衬衫和黑长裤,这是学校的制服,再加上一件黑外套,仍然感到几分寒意。窗前淅沥的雨声使她心中布满莫名其妙的愁绪。上学时经过的小巷子,破房子也使她感到寥落。教室里的喧嚣更让她烦躁。只有在语文课时,她才觉得几分欢愉。但,那五十分钟是消失得太快了,只一刹那,康南已挟着课本隐没在走廊的尽头了。
白天,晚上,晚上,白天,日子从指缝里溜过去。校园里的茶花盛开了,红的红得鲜艳,白的白得雅洁,江雁容的课本中开始夹满了茶花的心形花瓣。和茶花同时来临的,是迷迷蒙蒙、无边无际的细雨,台湾北部的雨季开始了。无论走到哪儿,都是雨和泥泞。江雁容常和周雅安站在校园中,仰着脸,迎接那凉丝丝的雨点。看到落花在泥泞中萎化,她会轻轻地念: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校园里是冷清清的,学生都躲在教室里,并且关紧门窗。只有江雁容喜欢在雨中散步,周雅安则舍命陪君子,也常常陪着她淋雨。程心雯叫她们作“一对神经病”!然后会耸耸肩说:“文人,你就没办法估量她有多少怪癖!”
晚上,江雁容在雨声中编织她的梦,深夜,她在雨声中寻找她的梦,多少个清晨,她在雨声中醒来,用手枕着头,躺在床上低声念聂胜琼的词: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边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这天晚上,江雁容做完功课,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她望着她的谧儿,心境清明如水,了无睡意。她想起白天的一件小事,她到康南那儿去补交作文本,周雅安没有陪她去。康南开了门,迎接的是一股酒味和一对迷离的眼睛。她交了本子,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他也同样望着她,这份沉默使人窒息。转过身子,她开了门要退出去,在扑面的冷风中,她咳嗽了,这是校园中淋雨的结果,她已经感冒了一星期,始终没有痊愈。正要跨出门,康南忽然伸手拦在门上,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