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页)
这天,下课以后,雪珂发现家里的杜鹃花开了。她从不知道杜鹃花有这么多的颜色:客厅里是大红的,阳台上是金黄的,自己卧室里是粉红的,母亲房里是纯白的。杜鹃,嗯,她在房里跑来跑去,到处找尺找铅笔找刀片找绘图仪,要画一张广告海报。唐万里盘膝坐在地板上,只管调他的吉他弦,两条腿盘在那儿还是显得占地太广,雪珂好几次要从他腿上跨过去,他就举起吉他大声喊叫:
“不许从我身上跨过去!会倒楣的!”
怎么有这些怪迷信?二十岁的世界里有时也有上百岁的迷信。有天,书盈发现两个年轻人猛翻一本姓氏笔划学,为了给乐队取名字。取名字前居然要算笔划是否大吉大利。
“杜鹃,”雪珂嘴里在喃喃自语,“杜鹃口香糖,怎么样?”雪珂忽然问唐万里。
“少驴了,没有人用杜鹃当口香糖名字,”唐万里说,“怪怪的!”
“怪怪的才好呀!”雪珂说,“这叫出奇制胜!”
学校里正在教广告学,雪珂主修电视广告,整天把广告句子背得滚瓜烂熟。
“我问你,七七巧克力不是也很怪吗?琴口香糖不是也怪吗?你知道‘梦17’是什么?”
“是一支歌!”唐万里叫着。
“去你的,是一种化妆品!”
“好吧!你就制作你的杜鹃口香糖!我帮你想广告句!”唐万里歪着头,拨着弦,顺口念着,“杜鹃有红也有白,杜鹃有黄也有紫,吃片杜鹃口香糖,包你马上翘辫子!”
“什么?”雪珂大叫,扑上去抓着唐万里的胳膊乱摇乱晃,“你说些什么鬼话!”
“吃了你的杜鹃口香糖,不中毒中得翘辫子才怪!”唐万里笑得跌手跌脚,连鼻梁上的眼镜都摇摇欲坠。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爽朗,使雪珂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两人笑得在地板上打滚。然后,唐万里推开雪珂,正色说:“别闹我了,我们巨龙乐队下星期六要上电视,让我编好这个谱!”他拨着弦,又哼哼唧唧起来。雪珂在地板上铺了一张大图画纸,爬在地上猛研究她的“杜鹃口香糖”。唐万里编谱显然编得不太顺利,一会儿,他就放弃编谱,在那儿唱起歌来了。唱《龙的传人》,唱《秋蝉》,唱《今山古道》,唱《归人,沙城》。
细雨微润着沙城,
轻轻将年少滴落,
回首凝视着沙河,
慢慢将眼泪擦干……
雪珂无法专心做功课了,她爬在地上,用手支着下巴,转头瞪视着唐万里。
“唐万里,我问你!”她正色说。
“什么?”唐万里回头看她。
“这支《归人,沙城》啊,实在很好听,”雪珂说,“但是,它到底在说些什么?轻轻将年少滴落,怎么滴落呀?我就搞不懂这些文字,你一天到晚唱,也解释给我听听看!”
“唔,嗯,哦,”唐万里连用了三个虚字,耸耸肩,“歌词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
“不行!”雪珂固执地,“你把意会到的,讲给我听听看!”
“好!”唐万里点点头,很严肃的样子,“这支歌很苍凉,把‘年少’的无奈全唱出来了。”
躲在卧室里的裴书盈坐不住了,只知道有“年老”的苍凉和无奈,竟不知道年少也有苍凉和无奈。她悄悄站起身子,悄悄走到房门口,悄悄注视着那对年轻人,倒要听听他们的解释。
“细雨微润着沙城,表示天气凉了,下雨了。”唐万里仔细地说,“这你一定懂。年少表示年纪很轻,年纪很轻就是年龄还小,年龄还小就是还没长大……”
“好了,好了,我懂什么叫年少。”雪珂不耐地打断他,“然后呢?”
“然后呀!”唐万里细声细气地,“没长大的孩子抵抗力都很弱,被冷风一吹、细雨一打就感冒了,一感冒眼泪鼻涕全来了,于是,滴落了鼻涕,擦干了眼泪……”
“哇!唐万里!”雪珂大叫,坐起身子,对着唐万里的肩膀一阵又捶又推又摇,笑得直不起腰来。“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要把作词的人气死吗?人家挺美的句子,给你讲成什么了?哇呀喂,不得了,笑得我肚子都痛了,哇呀喂!……”
裴书盈站在房门口,实在忍不住,这要命的唐万里呀!她也跟着那年轻的一对笑起来了。雪珂抬头看到母亲在笑,她就更笑。唐万里看到她们母女两个都笑,也就跟着笑。一时间,满屋子笑声,满屋子欢乐,连那红色白色黄色的杜鹃花也仿佛在笑了,春天也仿佛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