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梯(第8/11页)

他回头望望,暴露在旷野里的楼梯已经几乎看不出梯级的存在,它更像是在土层中挖出的一条斜斜向下延伸的隧道,即便这些黄土曾经有台阶的形状,也早已被寒风磨蚀殆尽。

那些神秘的建造者们,在最后一个冰川期来到之前就已降临美洲。

他们究竟是谁?

“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李识非说。

两人沿着楼梯下行,继续下行,在时间长河中逆流而上,一万年、两万年、十万年、二十万年,楼梯与墙壁也不断变换着材质与模样,从沉积而成的石灰岩到黄土,再到岩浆溢流形成的黑色玄武岩,李识非知道这代表楼梯所处的环境也在不断变化:大河流域、热带草原、火山盆地,数十万年的时光飞逝而去,他以肉眼见证着大陆沧海桑田的变迁。

“识非,我……有点累了。”陈涣央终于支持不下去了,她靠在墙上疲倦地说道,“我的脑子不大清醒,现在思考越来越费劲了——”

“这很正常,亲爱的。”李识非捧住她的脸颊,她的脸庞此刻看起来又大又扁,皮肤泛着暗黄色,小臂上也生出了许多细密的汗毛,但她的眼睛依旧十分美丽。“我们已经进入直立人的时代了,”他说,“那是生活在两百万年前到二十万年前的人类先祖,他们的脑容量与现代智人有明显差异。再继续走下去,我们的智力就要开始退化,因为直立人的头盖骨里放不下那么多记忆蛋白。”

陈涣央把下巴搁在丈夫肩头,休息了一会儿。她再度抬头时,隐约发现前面的楼梯转角处似乎有些异样。她越过李识非头顶,眯着眼望去:“那是什么?”

李识非闻言转身,举高火把向下走了几步,火光照亮了转角处的墙壁——

“噢,天哪……”陈涣央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呼。

自他们踏上这条楼梯以来,墙壁上第一次出现了文字。从地面直到天花板,整面墙上涂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号。

“这些……”李识非举着火把,仔细辨认那些字迹,“显然来自不同的时代。”

“也来自不同的文明。”陈涣央走到他身边,抬头说道。她认出了七八种符号系统,有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希腊人的线形文字,罗马人的拉丁文字,还有明显是刻上去的古巴比伦楔形文字,以及不少线条流畅的阿拉伯文字,与她在哈伦·拉希德宫廷中见到的十分相似。

当然,其中也有他们能够辨认的文字——中国的小篆、大篆、隶书与楷书。“建元十六年,衡山赵伯当。”李识非将火把移近墙壁一侧,读着写在那里的一个名字和一个年份。“建元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年号。”陈涣央说。

“这儿还有,大兴二年,长沙周子恒。”李识非又读出另一行字。“那是晋元帝司马睿的年号。”陈涣央接口道。

再往下,人名、地名和年号越来越多,李识非粗略扫了一眼,发现不少年号著名到连自己都能大致对得上是哪个时代:隋炀帝的大业、唐太宗的贞观、宋仁宗的庆历、明成祖的永乐……

“我们不是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李识非垂下火把低声说道,“每个时代、每个国家都有人发现这条楼梯,并一路向下来到这儿——”

“我们也不是最后一批。”陈涣央突然说道,伸手指着墙壁的另一角。李识非将火把移了过去,发现那儿赫然刻着一串数字:2126.11.08。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那是将近一百年后。

在楼梯的这一点上,似乎没有了所谓的过去未来之分。陈涣央扭头向高处望去,越往上的字越令她感到陌生,有些符号看起来就像是数学运算符或纯粹的几何图案,那是几个世纪后的新语言吗?

“这儿还有东西呢,是我们时代的文字。”李识非又把注意力转回那串数字附近的墙面上,留下日期的人用简体字写了一小段话:

欢迎来到理智的边缘。欢迎来到人性的黄昏。不要怕,前面除了黑夜,别无他物。

“理智的边缘,人性的黄昏……”陈涣央琢磨着这几个字,“什么意思?”

“应该是说,如果继续向前走,我们就不再属于人类了。”李识非静静道。

“那么,是时候回去了。”陈涣央把身子靠在墙上说道。“不,”李识非回答,“我要继续走下去,看看更古老的时代,看看那时候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