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观测师(第2/5页)
在做观测师的第五个年头,他被授予高级观测师头衔,并且被派往482世纪。这是他第一次在不受监督指导的情况下工作。意识到这点,在向主管本时空分区的计算师作汇报的时候,他的自信心不禁有些动摇。
助理计算师霍比·芬吉是个表情滑稽的人,总是噘着嘴皱着眉。他圆圆的鼻头又宽又扁,两颊更宽更扁,要是加上点腮红和白头发,简直就是古老童话里的圣尼古拉斯。(——要不然就叫圣诞老人或者奇斯·克林格。这三个名字哈伦都知道。)他觉得除了自己,想再从永恒之人里找到一个听过类似名字的人,恐怕十万人里都找不出一个。哈伦有个秘密的难以启齿的长处,就是通晓这些不靠谱的神话传说。从学生生涯的早期开始,他就沉迷于原始时代历史之中,亚罗导师则对此鼓励有加。哈伦对那些奇异的远古世纪产生了真正的兴趣,他求知的触角甚至超过了永恒时空初创的27世纪,上溯到发现时间力场的24世纪以前。他在学习中用过古书和古代杂志,在得到批准的前提下,他甚至还通过时空下移回到永恒时空初创的遥远世纪,搜集更好的资源。在超过十五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建起藏量可观的私人图书馆,基本都是白纸黑字的实物。他有成卷的H.G.威尔斯著作,还有一个叫莎士比亚的人的文集,还有一些残破的历史书,而最精彩的收藏是一套完整的古代新闻杂志合订本。这套杂志几乎塞满了他的库房,但出于感情考虑,他怎么也不舍得把它们压在缩微胶卷里。
有时候他会迷失在那些古老的世界里,在那里人们生老病死,一切自然;在那里做出来的事覆水难收;在那里罪恶无法预防,幸福也无法规划,滑铁卢战役打输了,就真的作为败仗永留史册。有一首他很喜欢的诗说道,亲手写下的字句,永远也不可能被抹去。
这时候他的心绪总是很难回到永恒时空,甚至每次扭转都心头巨震。在永恒时空主宰的宇宙中,现实可以篡改,可以擦除,一些像他这样的人可以把现实抓在手中,像捏面团一样随意揉捏成更好的形状。
当霍比·芬吉开口说话时,圣诞老人的幻象就被他急促而冰冷的声音打碎了。“明天早上你就可以开工,做当前现实的常规摹写。我希望你干得漂亮一点,要详细,还要抓住重点。这里容不得半点偷懒。明天早上你就会拿到第一份时空观测任务书。明白了吗?”
“明白了,计算师。”哈伦说。从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跟助理计算师霍比·芬吉相处不好,心里颇为遗憾。
第二天一早,哈伦就从计算机阵列中拿到任务书,是打孔编码的格式。他不敢大意,赶紧用便携解码器把它翻译成标准共时语,工作最开始可容不得半点细小的差错。当然了,其实以他现在的水准,直接读取那些打孔编码也没问题。
表格里显示了在482世纪,哪些地方他可以去,哪些地方不可以去;哪些事他可以做,哪些不能做;还有哪些事是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避免的。他的出现,只能发生在不会对当前现实造成危害的时间和地点。
对他来说,482世纪并不是舒适的年代。他的故乡世纪里,人们循规蹈矩、生活朴素;而按照他一贯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纪毫无伦理或道义可言。这是一个被唯物主义和享乐主义主宰的年代,还有明显的女性至上风气。这是历史上唯一个体外孕育盛行的时代(他不辞辛苦地查找资料,才得到这个结论),在体外孕风潮的巅峰期,40%的女性生孩子的时候,只需要向机器子宫提供一个受精卵即可。结婚和离婚只需双方同意,不需要任何法律认可,只有一份双方签署的没有任何约束力的协议。当然了,为了孕育下一代而结合的伴侣关系,与社会意义上的婚姻关系大相径庭,完全都是出于优生学的考虑。
从各方面来说,哈伦都觉得这种社会病态无比,所以早就想设计一次现实变革。他不止一次想到,作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外来存在,他的出现可能会引起历史走向的差异。只要他对历史走向的扰动恰如其分地出现在某个关键点上,一种完全不同的历史可能性就会成为现实。在这种新的现实里,千百万原本只知道寻欢作乐的女人会变成真正的贤妻良母。她们完全生活在那个现实里,对现在这个现实里她们的生活方式一无所知,无法想象,梦也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