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6页)

他越来越恨波普。一个虽然总是笑脸相迎但骨子里却是恶棍的人。“冷酷、忤逆、淫邪、乱伦的恶棍”53。这些词句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似懂非懂,可是它们的魔力却很强,始终在他脑海里隆隆作响。不知为什么,他好像以前从来没有真正恨过波普。之所以从来没有真正恨过,是因为他一直说不清他恨波普恨到什么程度。可是现在他读到这些词句,这些既像鼓声,又像歌声和魔咒的词句,以及产生这些词句的那个又奇又怪的故事(虽然他搞不清楚故事的来龙去脉,但他知道那故事是精彩绝伦的)——这些词句给了他痛恨波普的理由,让他的恨变得更加真实,甚至让波普本人也变得更加真实了。

有一天,他玩耍后回到家,发现里间的门开着,他们两人躺在床上,睡着了——白皮肤的琳达,旁边躺着近乎黑皮肤的波普。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一只黑手放在她的乳房上,一根长辫子搭在她的脖子上,那样子就像一条黑蛇要勒死她。波普的葫芦和一只杯子放在床边的地上。琳达正鼾声如雷。

他的心似乎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洞。他心里空荡荡的,不但空荡荡而且冷飕飕,感觉头晕目眩,恶心欲呕。他靠在墙上支撑住自己。“冷酷、忤逆、淫邪”……这些词语,像鼓声,像咒语,像人们吟唱的玉米颂,反复出现在他脑海里。突然间,他不再觉得发冷,而是变得燥热起来。血液上涌,让他的脸感觉火辣辣的,整个房间在他眼前摇晃,变暗起来。他恨得咬牙切齿。“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他不停地说。突然,脑海里浮现出:

在他醉卧的时候,或发怒的时候,

或在床上淫乐的时候……54

魔咒在助他一臂之力,魔咒向他作了说明,向他发号施令。他退回到外间里。“在他醉卧的时候……”切肉刀就扔在壁炉旁边的地上。他捡起来,蹑手蹑脚地回到里间的门口。“在他醉卧的时候,醉卧的时候……”他冲进房间,举刀便刺——哎呀,血!——再刺一刀。这时,波普从睡梦中惊醒,就在他准备举刀再刺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波普一把抓住,不但被抓住,而且还——哎哟!哎哟!——被扭转过来了。他已经被逮住,动弹不得。波普那双黑黑的小眼睛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他把目光移开。波普的左肩上有两个伤口。“哦,你看看,流血了!”琳达叫着,“你看看,流血了!”她最不能忍受的是看到血。波普举起另一只手——他心想,要打他了。于是,他绷紧了身子,准备挨打。可是,那只手只是托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扳过来,让他再一次盯着波普的眼睛。这样子过了很久,好像有几个小时。突然间——他实在忍不住了——他哭了起来,而波普却哈哈大笑起来。“走吧,”他用印第安语说,“走吧,勇敢的安海育塔。”约翰跑到另外一个房间,偷偷哭鼻子去了。

“你已经十五岁了,”老米茨麻用印第安语说,“现在我可以教你做泥塑了。”

于是,两个人蹲在河边,一同做泥塑。

“首先,”米茨麻说着,双手抓起一团泥巴,“我们做一个小月亮。”老人把泥块捏成一个圆饼,然后把圆饼的边弯上来,这样,月亮就变成了一个浅杯子。

他笨手笨脚地慢慢模仿着老人熟练的动作。

“先是月亮,再是杯子,现在再捏一条蛇。”米茨麻又抓起一块泥巴,把它搓成一个弯弯曲曲的长条,盘成一个圈,然后把它在杯口上压了一下。“再做一条蛇,再来一条,再来一条。”一圈又一圈,米茨麻捏出罐子的边缘来,最初是窄的,然后臌胀起来,到瓶颈处又变窄。米茨麻又捏又拍,又抹又刮,到最后马尔佩斯常见的水罐就竖在那里了,不过不是黑色而是乳白色的,而且摸起来还是软的。约翰笨手笨脚模仿米茨麻捏成的罐子,也歪歪扭扭地立在旁边。望着两个罐子,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下一个会好一些,”他说着,又开始弄湿另一块黏土。

造型、定型、感觉自己的手指越来越灵巧,越来越有力——这一切给了他莫大的快乐。“A、B、C、维生素D,”他一边干活一边哼着小曲儿,“脂肪长肝上,鳕鱼生海里。”米茨麻也唱——唱的是一首猎熊歌。他们干了一整天,他的心里一整天都沉浸在强烈而又引人入胜的快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