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七部 骗枭 六十八
梁秋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婉儿第一次来京口时初步教了教她如何绘彩蛋,她记住了。自婉儿走后,她勤学苦练,居然挺有长进。这回过春节时,她以京口的风光为题,画了不少彩蛋。这些彩蛋,她有的给配了小木座,有的则上下各扎一个眼,用丝线和小料珠逐一穿过,做成了彩蛋吊坠,每个吊坠下还扎了个丝线流苏。诸多彩蛋吊坠挂在客厅中怪好看,也怪有风味的。
过年那几天,肖少泉没少在自家客厅里迎来送去。来拜年的人照例要夸赞一番肖夫人贤惠,而这些彩蛋吊坠便是颂扬之话的最好去处。每当客人们指着这些彩蛋吊坠大谈梁秋身手不凡,极富雅趣时,他便情不自禁地要想及梁秋的“师傅”,那个婉儿才真正是个身手不凡,极有见识之人。跟她一比,梁秋纵然再千娇百媚,也只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小姐坯子大傻妞。相见恨晚,对她是不敢存非分之想了,但求这番合作中皆大欢喜。他断定,以婉儿之手段,招来些游资入股,把个丰顺面粉厂建得火火红红,流光四溢,压倒上海其他面粉厂,当是办得到的。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过,他启程奔了上海。小二十天没见到婉儿,居然还怪想得慌。下得火车,直奔闸北的丰顺面粉厂。进得厂来一看,好一个婉儿,穿一身旧的青布棉衣,头发上满是白粉,正坐在面袋上看工人们码垛。
婉儿见到他,也不招呼,站起身来拍打了一阵,偏头示意,把他直接引入账房。账房先生一见二位老板进来,像是早有安排,二话不说,从铁柜里抱出个大账本,翻到总账一栏,往桌上一摊,便走了出去。
“婉儿,这是怎么啦?”肖少泉对这一切颇为不解。
“新股已经招进来了,共二十七万。”婉儿冷冰冰地说。
肖少泉大喜过望,“还是婉儿有办法,没想到,短短十几天就招进来这么多。”
婉儿把账本往他前面一推,“先别忙着乐,看完账再说话,别的账用不着看,看看股本分配就行了。”
他棉袍一抖,坐下来看看账。只见账本首页用毛笔正楷写着:丰顺面粉股份有限公司资产总额四十五万元银洋,共分四千五百股,每股一百元银洋。其中周婉儿女士出地皮、厂房及股本二十七万元,占三千六百股,京口肖少泉先出资九万元银洋,占九百股。本公司股息三厘七,红利视年终结算盈余数额酌定。
“这是怎么回事?”他慌了,“怎么你倒占了三千六百股,我才占了九百股?”
婉儿阴沉地一笑,“账本上白纸黑字还没看清楚?按照你我商定的‘单买双’,我没招别的股,而是自己往公司投了十三万五千元银洋,按股本二十七万计,占二千七百股,加上原来的当然共占八成,剩下两成是你的。”
“你自己招自己的股?”
“这有什么奇怪的。在这个两人合伙的厂子里,到目前为止,你仅仅是个占两成股的小股东。”
“上当了?”肖少泉脑子里滑过这个念头,又赶忙问,“股息才三厘七?照这么下去,我这九百股一年收不回几个钱。”
“这是占八成股本的股东我定的。”婉儿说话的口气颇类一个女王。金口玉言,不容置疑。
肖少泉急了,“这股息比银行、钱庄的年息还低,那我办厂子干什么?!”
“这是你自己的事。”
“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所谓‘当初’已是一年前近两年的事了。‘当初’还管得了那么远,连眼下全管了?面粉业不景气,股息定那么高,到时候兑现不了找谁要钱去?”
“过年前在嘉定古猗园你还不是这么说的呢,你说招来股更新了机器挤垮了同业就能很快翻本,我就是听了你这话才同意‘单买双’招股的。”
“话都对。但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总听我一个女人家摆布。实话说吧,当你占五一股的时候,你有什么事还跟我商量。而我没有你那么好心眼儿,到我占八成股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打算跟你商量什么事。事情就这么定了!”
肖少泉感到耳朵里“轰”地响了一下。他愣怔怔地看看婉儿,突然惊得目瞪口呆。婉儿那双平素那么好看的亮晶晶的眼睛变了,成了两只无底的黑洞,又黑又怕人,像沼泽里的死水,那里有一股强大的生命力正喷薄欲出,迸发出某种威严的意志,像一把利剑一样咄咄逼人。他看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身体,只有一双眼睛。大得像一面墙,像整个祭坛,神秘莫测,命令式地望着他。他恰似被火烫着了,丧魂落魄地转身便走,都撞到了门框上。他慌慌张张地跑出门,仍感到那双可怕的眼睛还盯在他那冰冷彻骨的脊背上,好像要把脊髓吸干。